郁铎没有否认李大能他们的说法,低头看向江弛予:“你忘了我和你怎么说的?”
“我没有!” 江弛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他不顾疼得像是要散架了一般身体,扬起头来,执拗地看向郁铎:“我没偷东西!”
江弛予没有骗郁铎,这段时日他一直安分工作,从不惹事。今天午饭后,他原本在工棚里正常工作,突然从楼顶下来一群人,推搡着把他薅到了这里。
从这些人的口中,他才知道水电仓库最近遭贼的事。
郁铎听到他的声音,略微低下头,目光像一抔冷水一般,顺着下午四点的阳光垂落了下来。
甫一接触到郁铎的眼神,江弛予一下子就明白了。
郁铎看向他的眼神,和上回在酒店里一模一样。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微微向下的眼眸里已经透露出了只有他才看得见的不屑和鄙夷。
郁铎那双眼中仿佛在说:你是什么货色,我俩心知肚明。
也许在郁铎看来,江弛予现在不过是在狡辩。原来人在泥潭里淌过一遭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堂堂正正活着的资格。
“电线被偷的事,力哥会处理。” 郁铎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李大能:“把人松开,闹到经理那里,谁都不好看。”
“凭什么。” 李大能是陈力身边的老人了,并不买他的帐:“郁铎,你别和这小子是一伙的吧?没记错的话,他和你住在一个屋?”
“我偷东西,你有凭证么?” 郁铎轻扫了众人一眼,又笑了起来:“你们几个人在工地里打架斗殴倒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到时候真追究起来,谁还在乎你们谁是谁?我看就等着一起交罚款吧。”
工地里工人打架斗殴,班组会被罚很大一笔钱,这笔钱到最后都会转嫁到涉事的工人身上。
一提到钱,李大能果然清醒了不少,不敢再造次。他转身又踢了江弛予一脚,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走着瞧,尾巴夹紧点,不要再范到我手里。”
说完,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松开江弛予,骂骂咧咧地带着人离开了。
李大能走后,郁铎也没有久留,他抬脚在混凝土上蹭了蹭脚底的泥,就要往回走。
“等一下。” 江弛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这才抬起头来对郁铎说道:“不是我做的。”
“那你告诉我。” 郁铎转身看向江弛予,说道:“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江弛予答不上来。
郁铎嗤笑了一声,不再给他机会,转身离去。
* * *
虽没有证据,但在李大能他们那几个人的恶意报复下,江弛予偷盗的事还是在水电工人内部传开了。甚至连其他班组的人也略有耳闻。
江弛予回到工棚后,一整个下午都在等陈力或者是老周过来把他赶出工地,但一直到下班时间,上面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江弛予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他工人都在明面上疏远他,暗里面排挤他,背地里议论他。
毕竟瓜田李下的,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当作一丘之貉。在一个工地里有过盗窃前科的工人,很难在下一个工地里揽到活。
晚上江弛予回到宿舍的时候,郁铎也在。他们两人平日里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下午又起了矛盾,气氛更加尴尬。
不大的宿舍里,两人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搭理对方。江弛予想,大概他也认定自己就是小偷,只是没有证据。
晚上八点的时候,四毛和阿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平衡。两人带着扑克和板凳,兴冲冲闯了进来:“郁哥,来一局?”
他们没想到今天江弛予也在,脸上表情一僵,又退了出去:“啊,那还是改天吧。”
“为什么要改天?” 郁铎撩开眼皮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进来吧。”
郁铎说话的时候,上铺的江弛予也看了过来。
四毛和阿升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强行离开,好像会更加尴尬。于是他们不情不愿地放下板凳,在小方桌上摆起阵来。
也许是因为江弛予这个 “小偷” 在的关系,四毛和阿升很不自在,三个人围坐在桌前,生生把扑克玩出了农民工讨薪的悲壮氛围。
成长环境使然,江弛予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起身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郁铎没有问他去哪里,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牌,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见江弛予走远,阿升凑上前来,低声问道:“真的是他做的吗?看着不像啊。”
“老话怎么说来着?知人知面不知什么来着?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四毛败局已定,他盖下手中的牌,压低嗓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你们说,他不会连夜跑路吧?还是躲出去哭鼻子了?真不知道力哥怎么想的?怎么还不让他赶紧收拾铺盖走人啊…”
“别操心没影儿的事。” 郁铎看了眼江弛予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甩出一溜顺子。
第9章 谁和你称兄道弟
江弛予当然不是跑出去大哭一场,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负气离开,他若是一走了之,这口黑锅铁定就扣在他身上了。
被人倒屎盆子的事,他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早就不在意,大不了离开这个破地方就是了。
但他回想起郁铎下午的那个眼神,一下子就犯了轴劲,偏要好好留在这里。
离开生活区之后,江弛予沿着路灯往前走,一直走到仓库附近才停下来。仓库紧挨着施工作业区,最近不赶进度,入夜之后这片区域格外安静。
夜里十二点,生活区最后一盏灯熄灭,到了这个时间点,四毛他们应该早早收摊回去睡觉了。
但江弛予没有回去的打算,他倚在一堆半人高的加气块的后面,密切地注视着仓库的情况。
仓库的监控迟迟没有修好,李大能带头闹事不肯参与巡逻,现在又有自己这个替罪羊。老话说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么好的机会,小偷还是有铤而走险继续作案的可能的。
与其回到宿舍给别人找不痛快,最近这几天不如就守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自证清白。
春分之后,天气逐渐转暖,但三月底的夜晚依旧不能小觑。冷风呼呼地刮着,带起了地面上的砂石瓦砾,不费吹灰之力就穿透了江弛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
他将前襟的拉链拉到下巴处,又动了动冰冷的手脚,移动到了背风处。
然而就在这时,挖土机后面清楚地传来了几声脆响。
这几道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乍听之下像是有人一不小心踢翻了什么东西。
江弛予心里警铃大作,立刻警惕了起来。他略微直起身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中的那台挖机。
又是一阵冷风从楼体之间穿过,下一秒,江弛予就看见几段空心管被风一吹,接连滚落在地。
看来那里并没有人,是风将原本就没有垒好的空心管刮落了下来。
江弛予又集中注意力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对面再无动静后,他才收回视线,重新靠回在加气块上。
接下来的几天,江弛予都会到仓库附近守夜。他原想自己接连数日彻夜不归,郁铎肯定会来盘问几句。谁知郁铎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有几次江弛予清晨回来,房间里都不见他的人影。
江弛予也不可能主动找郁铎示好,于是两人偶尔碰面,都默契地把彼此当作一团空气。
好在陈力后院着火,暂时没心思寻他麻烦,给江弛予留下了一点给自己翻案的机会。
一连几天,工地上风平浪静,终于到第五天的时候,有人按耐不住了。
当时江弛予正经过一片堆放模板的场地,这天晚上风特别大,吹得盖在上面的篷布上下翻飞。江弛予在猎猎风声中,听到了一小串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时有时无,时隐时现,显然是经过刻意遮掩,不可能是哪位工友半夜睡不着起床散步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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