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沉故想起了昨晚那个意外的吻。
他喉结轻动:“抱歉,我会避免那种情况再次产生。”
“避免?”时寻的语气明显开始呛火,“避免就可以当都没发生过吗?”
柏沉故的否认很干脆:“不能。”
“但至少你……”他的声音明显卡顿,又很快接续上,话缝间却像是藏着一道无法粘合的裂隙,割裂着他的补充,“你我都不会因为这场被动的婚姻而为难。”
“被动、为难?”
时寻一边重复一边哂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笑柏沉故的这番话。
“你先看协议,有异议的话我们可以调整,没有问题的话——”
柏沉故的陈述还没完,时寻却直接抓起了桌旁的笔。
“行啊,签就签!”
他负气地翻动合同,在尾页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他把笔往桌上一磕。
“锵——”
金属质地的笔身与玻璃桌面相碰,激荡着桌面水杯里的白开水。
时寻从沙发上起身,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他如数拎起藏在沙发后的袋子,径直离开。
房间重归寂静,水杯里动荡的水波却迟迟不肯停歇。
柏沉故轻轻翻转文件,凝视着被笔尖划破的纸张。
他伸出手,指腹落在签着时寻名字的位置上,反复摩挲。
桌面的手机亮起,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一串熟悉的号码,柏沉故却始终没有接听。
·
大排档的烧烤店里,段颂飞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时寻:“你就签了啊?”
“不然呢?”
时寻打开手边的酒瓶,啤酒的麦香很快和店内四溢的肉香混合,冲淡着他心头的不悦。
他说得轻描淡写,段颂飞的震惊却没有一秒掉过线:“你不是喜欢他十一年了?你还真舍得啊?”
时寻翻转手里的瓶起子,转手扔给段颂飞:“胡说八道什么?梦游呢?”
段颂飞失措地双手接过瓶起子,拦住了险些砸中他脚面的悲剧,他不解道:“明明是你说——”
时寻瞪了他一眼,无言地警告着他闭嘴。
“……”段颂飞看得出来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扬起酒杯,“行行行我不说,喝酒喝酒,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点不太清醒。
段颂飞拿起空酒瓶就往嘴里灌,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你说,人要是能像电影那样‘嗖’地一下就回到过去就好了,重活一回,什么烦恼都能规避!”
时寻的指尖搭在酒杯边缘,隔着挂壁的空杯望向黑漆漆的桌面,恍若注视着夜空。
“回到过去……”
十一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柏沉故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夜晚。
他和朋友翘晚自习到操场,等待传言中的流星到来。
时寻在操场的围栏上倚靠着,仰头仰得脖子有些酸:“都等这么半天了,你听谁说的今晚有流星?”
“隔壁班说的。”
“那他们怎么不出来看?”时寻发问。
“明天咱们和高二的都考试,高三更是被看得跟狗似的,谁敢冒着挂科的风险出来看流星啊。”
时寻蹙眉道:“明天就考两科,语文复习了也没用,数学闭着眼睛也能考,担心有用吗?”
一旁的男生咂舌道:“数学闭着眼睛也能考,你瞧瞧你那说的是人话?”
时寻眼珠半转,适时地岔开话题:“这流星有没有啊,在这吹了这么久的风,要是什么都看不着,你就完了。”
“放心,我完不了。”
男生话音刚落,操场入口处传来了另一阵交谈声。
“柏,流星有什么好看的,要是秃头张知道你逃晚自习,必然认定是我拐带了你。上次他说了,我要是再不老实,检讨得写六千!”
“要是被罚,检讨我写。”
清爽的嗓音伴着夜风飘来,如同穿越林间的溪,顷刻间浸润了时寻的焦躁。
时寻被那声音吸引,循声望过去。
声音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视线,也别过头来。
空旷的操场上,两人四目相对。
漫天星辰零零碎碎地洒下光芒,落在少年的发丝间,也映入彼此的眼底。
晚风温柔地缠绕,无限拉长着时间。
那是时寻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长相如此出众的人,在他的审美看来,说那人胜过天上星也不为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拥有这张容颜的主人开了口,却说出一句极度烂俗的开场白,和许多想追他的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几乎没差别。
时寻却没有反感,一反常态地接了话:“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你好,我叫柏沉故。”
少年微笑着扬起唇角:“现在我们认识了。”
后来时寻才知道,由于名字过于老成,柏沉故从上学开始就在用“柏辰”这个化名。
而他,是全校第一个知道柏沉故真实名字的近龄人。
那时,时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就像今晚之前一样。
这么多年,时寻时常会后悔自己当时望过去的那一眼。
毕竟如果不是年少时遇见过太惊艳的人,他大概也不会难以接受其他人。
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依然还是会选择在听到那句话后回头。
至少,那段日子温暖过他的整个青春。
“别胡思乱想了,再喝点!”
段颂飞的吵嚷抚平了记忆里支起的碎片,促使时寻醒过神来。
时寻伸手拉下段颂飞的酒瓶:“行了,回家睡觉吧。”
但段颂飞还在扑腾。
时寻懒得理他,结账后就扯着他的脖领去打车。
上车的时候,时寻犹豫了几秒,还是报出了段颂飞的小区地址。
那晚,时寻在段颂飞家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段颂飞从卧室里出来时看见沙发上有个人,吓得差点没把昨晚的烧烤吐出来。
时寻是醒着的,却半句话都没说。
段颂飞察觉到了异常,他迷迷糊糊地靠近过去,这才发现时寻的手正捂在胸口下方,整个人面色苍白。
“时寻。”段颂飞唤了一声,“你怎么回事?病了?”
时寻摇摇头:“没事,老毛病了,歇会儿就行。”
他这一摇头,段颂飞才发现他额间的碎发几乎全被汗液浸湿了,他担忧道:“没事个鬼啊,跟我去医院!”
时寻这会儿没力气发脾气,根本拗不过他。
段颂飞打车带着时寻到了最近的医院,时寻艰难地挪下车,抬眼的瞬间却险些没站住。
怎么偏偏是柏沉故上班的地方?
他扭头就要走:“我不去了。”
段颂飞疑惑地看向他:“你这么大一个人,不会是害怕进医院吧?”
时寻一哽。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的间隙,段颂飞逮到机会,直接推他进了医院大厅,不由分说地去挂号处排了队。
时寻无奈地看着混入人群的段颂飞,叹了口气。
现在换家医院是很麻烦,到头来还是折腾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于是趁着段颂飞挂号的工夫到了自助查询处,查看今天肝胆外科出诊的大夫。
很好,没有柏沉故的名字。
时寻长松了一口气,跟段颂飞上了楼。
几次催段颂飞上班未果,他只好放弃。
但他不想其他人担心,坚持自己进诊室,段颂飞也只得同意。
叫到他的号后,他带着单子推开了诊室的门。
“医生,我昨天晚上——”
时寻的话才起了个头,原本准备好的陈述却在看见柏沉故的一瞬间碎成齑粉。
“……”
医院的门诊查询系统都是摆设吗?说好的这人不在呢!
时寻别过头,抓实还没松开的门把手,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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