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洗澡的时候太匆忙,他并未细看主卧配套浴室的陈设,直到走到洗漱台前,他才发现那漆黑光洁的台面上,竟还留着他两个多月前在这里用过的洗漱用品。
它们毫不突兀地和郑书昀的并排摆在一起,由于隔得太近,甚至乍一眼分不清主客,就好像这偌大空荡的房子一直住着两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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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郑书昀将一份包含文档、图片和视频的文件打包发到了乔琳的邮箱,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踱步到书房另一头打开窗玻璃,让夜风透进来,不一会儿就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依照规定,我无法做你的代理律师,但你按我发给你的流程亲自与他谈判,可以最大限度逼迫他放弃公司股份,净身出户。”郑书昀倚着窗边道,明明讲的是自己父母离婚的事情,语气却如同平素承接案件那般公事公办。
“多亏你了小昀。”电话那头的乔琳道,“接下来的事情由妈妈自己处理,不会再麻烦你。”
“没关系。”郑书昀顿了顿,“你和他能早日划清界限,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乔琳并未再和郑书昀过多谈论这件事,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外公前段时间给你打电话了?”
“他要我去乔宅一趟,我拒绝了。”郑书昀说着,眼底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失了几分温度,反射出窗外冷寂的夜色。
乔琳沉默半晌,放缓声线道:“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不过老爷子如今年事已高,你还是尽量不要太顶撞他。”
“嗯,我会注意分寸。”郑书昀语气依旧未有起伏。
就这样,电话结束在了看似世间最寻常的家事中。
郑书昀坐到书房的床边,伸长手臂捞过前几天从卧室拿过来的一架手工飞机模型,指尖来回抚摸那堪称潦草的组装接口,眼底的凉意才逐渐散去,周身却罕见地被疲惫所包围。
枕着窗外徐徐而来的清冽夜风,不知何时堪堪入眠,郑书昀无端陷进久违的梦中。
华丽如庄园般的住宅前,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花坛边,不顾兜头淋下的倾盆大雨,似在摆弄着什么。
有保姆见状,连忙撑伞跑过来,盯着地上洒落的模型零件柔声哄道:“小昀,跟阿姨回屋去吧,这样会感冒的。”
然而,男孩恍若未闻,依旧认真组装手里的模块,却怎么也拼不回原样。
那模型明显是被摔散的,而别墅二楼窗边,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正眯着双狭长的眼,神色略微得意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那对照记忆复刻出的梦境仿佛阳光照不进的阴湿角落,却又跗骨般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梦外之人,叫人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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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楠向来有点认床,但莫名对郑书昀的被窝连续两次放弃抵抗,嗅着那隐约的松木气息,比在自己床上睡得还香,就这样整夜无梦。
被干渴驱散睡意时,天光已然大亮,但窗外的世界看上去灰蒙蒙的,阴云密布,窗帘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切都昭示着坏天气将要降临人间。
屋里没有他的水杯,裴楠便起身下床,打算去客厅喝点水,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房门没关严,被风吹开了大半。
借着漫入一室昏暗的微光,裴楠恰好看见郑书昀紧锁的眉间,额上似乎铺着细微的闪烁,裴楠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是汗水。
联想到郑书昀刚受了伤,他立刻抬脚走了进去,笔直来到床边,俯身问:“郑书昀,你怎么了?”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郑书昀的情况,裴楠只感到睡衣领口蓦地被一只手攥紧,整个人猝不及防往前一扑,重重趴在了郑书昀身上。
而以这样近乎平齐的视线看过去,他毫无阻碍地望进了郑书昀骤然睁开的双眼,紧接着被眼中那纯粹的警惕和森冷刺得心惊不已。
对方反应亦是有些滞后,眼中的寒冰在看到面前之人的瞬间便悉数融化,但手还捏着那柔软的布料。
以至于裴楠撑着床面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害怕贸然动作会弄伤郑书昀的手,只得手臂脱力,任由自己再次摔回对方胸口。
而这次,他慌乱中跪上床的一条腿似乎碰到了什么,腿弯随即起了一丝僵硬,而后辐射般定格了全身的动作,直到那东西的大小和形状都无比清晰地通过腿部皮肤传递到他的大脑,甚至幻化成不久前曾亲眼见过的具象。
短暂地僵持之下,裴楠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异常沙哑的声音:“你先起来。”
随着胸口力道的消失,裴楠立刻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喘出一口气。
他目光落向缓缓坐起来的郑书昀,又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瞬间陡然错开,从郑书昀下腹鼓起的部位匆匆掠过,似乎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层灼烧感。
对于男性而言,这样的生理现象简直犹如家常便饭,他少年时代和杨岐他们挤同个被窝的时候,甚至还会在清晨到来之际相互比大小,分出谁是爸爸谁是儿子,可怎么到了郑书昀这里,就莫名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由于刚睡醒就经历了一场小幅度的混乱,裴楠暂时未能从短暂地触碰中察觉到郑书昀滚烫到不正常的体温,更无从思考郑书昀和杨岐他们究竟哪里不同。
但肯定是有哪里不同的。
他先匆匆抛下了这样的大致结论。
作者有话说:
他俩就是一个钓鱼一个解题的状态,但咱们小楠还是很会解题的!第一步就对了!
第21章 “这束绣球花很美。”
惊鸟般四散纷飞的思绪还未彻底回笼,一道闪电蓦然划破长空,霜刃般照亮眼前之人锋利冷硬的侧脸轮廓。
许是起身太急,男人睡乱的头发垂了几缕在额前,两条长腿向分别向外屈着,却使得腿间的布料绷得更紧,愈发勾勒出那惊人的尺寸。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从闪电过后的阴霾中抬眸看向裴楠,背靠窗外接踵而至的春雷和暴雨,一瞬间犹如密林中蛰伏的野兽,蓄势待发,不知哪一秒便会咬住猎物的喉咙。
在郑书昀意味难明的注视下,裴楠机械性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膝盖磕在茶几边缘也不知呼痛,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和冷雨用力关上了窗玻璃。
待他喘着气回头时,郑书昀已经扯过一旁的毛毯,搭在了小腹上。
郑书昀捏捏眉心,哑声道:“抱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我猜也是。”裴楠说着,不经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方才郑书昀睁眼时那一瞬的冷漠,让他现在回想还心有余悸。
但很快,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就被轻易揭过,因为郑书昀发烧了,体温计显示:38.2度。
对于伤患来说简直雪上加霜。
裴楠急急忙忙找来退烧药,又倒了杯热水,塞到郑书昀手上,嘟囔道:“你赶紧好起来,要是让我妈知道我照顾你一晚反倒让你发烧,肯定得大义灭亲!”
“不会的。”郑书昀端坐床边,声色淡然道,“我会告诉她,是前两天淋雨诱发了感冒,加之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多重因素导致了发烧这个结果。”
裴楠愣住,讷讷问:“你说的,该不会是小吃街的那场雨吧。”
他清楚地记得郑书昀那晚吹了好久的江风,紧接着又撑伞接他上车,自己却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湿了大半个身体。
郑书昀“嗯”了一声,将胶囊放进嘴里,喝了口水,仰头咽下,装作没看见裴楠忽然变得古怪闪烁的神情。
揣着满胸口的纷乱心绪,突然进入“罪魁祸首”身份的裴楠清了清嗓子,强行淡定道:“那你今天就别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
郑书昀下床,点了下头,往电脑桌那边走去。
裴楠跟随郑书昀的去向转身,见对方伸手要拿桌边的烟和打火机,立刻三两步走过去,眼疾手快地倾身拦截住:“烟也不准抽了!”裴楠略微严肃道,“看你表面清心寡欲,怎么跟个老烟枪似的。”
“清心寡欲吗?”郑书昀似笑非笑转头,顺着极近的距离看向裴楠,“这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不过我那天也说了,现在了解,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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