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息室,方应理靠在座椅里,饶有兴致地审视任喻仰头灌水的动作,他喉结浑圆,像一枚小巧的枣核,眼尾残余薄红,皮肤也因为剧烈的反胃而泛起红晕。
皮肤白的人就容易这样,看起来娇娇弱弱,在床上可能会哭。
等任喻抬起头,捕捉到方应理别有兴味的眼神,他莫名读出了“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抱歉。”任喻垂眼看了看对方被溅上污渍的鞋缘。
“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
只是晕车而已。总不能说,为了追他的车,把自己追吐了。
他此地无银般地解释:“可能是这里空调开得太低。”
方应理撑住下颌,神情还是淡淡:“可惜。”
任喻问:“可惜什么?”
“要是换别人是不是应该接,我可以把身上的衣服给你。”方应理站起身,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廓形的休闲衬衣,淡淡的米白色布料,掩藏了内里锐利的部分,透露一丝慵懒气质,“可惜我身上就这一件。”
任喻觉得自己看起来很狼狈,不仅弄脏了人家的鞋,还耽误了别人的时间,此时开口提要求,显然胜算不大,但他还是扬了扬手机:“衣服倒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加个微信。”
方应理看过来,眼底如同一泓深不可测的海水,情绪莫测。
任喻看不透,只好又解释:“算干洗费。等你洗鞋的时候,我把钱转你。”
方应理不置可否,亮出一个二维码,任喻扫了一下,在方应理走出大门的时候,发出了好友申请。
单单发“我是任喻”的话太过平庸。方应理有无数个理由熟视无睹或是拒绝。
但对一个热衷九宫格游戏的人来说,想做出答案的胜负欲应当会战胜一切。
所以他好友申请的内容是:1+0=?
一直没有被通过。
顶着刺目的日光,任喻看了好几遍手机,迟迟没有动静。直到任喻拎着大包小包,牵着那只小德牧晃晃悠悠走进小区,手机震动两声。
方应理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连带着发来了答案——
θ。
作者有话说:
任喻(兴奋):嘿,这人脏都和我脏得同频。
第10章 借我
方应理的微信名称就是本名,而头像是一块石头,不是路边的那种,是海里的。
有点像一块礁石,被海浪磨得锃亮。任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天底下石头千千万,究竟是这一块还是那一块也就无关紧要。
点开他的朋友圈,内容非常少,无非是一些法条的讲解、案例之类的,看上去简直像一个工作号。
任喻躺倒在沙发上,在窗帘笼出的薄薄淡影里,盯着那个θ。
今日还算有些进展,加了好友,搞清楚方应理不是什么虐狗的反社会人格,正相反,他恐怕在将捡来的流浪狗送到宠物中心去照料、驱虫。
虽然说方应理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这么有爱心的爱狗人士,但……
被毛绒绒的东西糊住脸,任喻吐了口飘进嘴里的毛,断开思绪,抬了抬下颌躲避,小德牧趁势挤进来,热烘烘的舌头猛地甩到他的嘴唇上。
我的祖宗。
他倒吸一口冷气,这小家伙脚都没洗就往沙发上蹿,还在自己的白色短袖衫上留下一盏梅花似的灰突突的狗爪印。
就在他血压飙升之际,小德牧呜咽一声,耷拉着一侧立不起来的耳朵,倏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蜷着四脚,一副要摸摸的姿态。
任喻狠狠咽下一口气。
算了。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是爱狗人士,但谁又真能抵抗得了修狗。
这边手指在光滑的皮毛里穿梭,正越撸越来手感,手机忽然响起来。
任喻揉了一把狗头,站起身接电话。
“微姐。”任喻正了正表情,在邓微之面前,他总还是保留一点对媒体圈前辈的敬重。
“小任啊,怎么样?我听陈薪说有方向了,还算顺利?”邓微之那边风声猎猎,吐息的声音很重。
顺利,哪门子顺利。
一言难尽,任喻干脆讪讪一笑:“还行。您在哪呢,外采?”
邓微之用手拢了拢麦克风的位置,声音稍微清晰一些:“在西北采编。”
昨天刚到敦煌,拍摄一档文物修复主题的纪录片。大家都以为烂尾楼这个事,她挖不出新鲜的,所以跑去搞阳春白雪的艺术,让不少盯着她的同行和欢颜的人放下了心,却不知她其实还埋了任喻这条暗线。
西北任喻倒熟,一闭眼似乎还能看得见尘沙奔涌,雁阵高旋,凋败的画壁石窟里,他曾帮忙激光清洗,然后是灌浆和铆固。任喻啧了一声:“好地方,可以多待两天,面特别劲道。”
就是餐餐缺蔬菜。他当年在敦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给历史系的老师打下手,便秘了一个月。
“至少要三天吧。”邓微之说,“所以明天有个打造时代新城的主题酒会,我肯定去不了了,但我托了个关系,把你塞进去。”
又稍微压低些声音:“听说廖修明也会去。”
廖修明是双诚集团的一把手,而欢颜地产正是双诚集团投资控股,两家公司之间关系紧密,其中的门道隐秘幽深,难窥全貌。
任喻听懂了:“好,我去探一探。”
“注意安全。”廖氏树大根深不好惹,邓微之不无隐忧,“能打听一点是一点,打听不到就算了,当做是去玩的。”
邓微之与他,虽是雇主,但也是战友,更是长辈,她不想叫任喻为难,更不要他出危险。这个圈子水太深,新闻所追求的真实,必定会动别人的蛋糕,触他人的逆鳞。
她的膝盖上到现在还留有一道可怖的伤疤。
那是十二年前,她暗访美丽贷的幕后公司被发现,逃跑时被疾驰的车辆撞倒,留下不可逆的半月板损伤。
可只要命还在,身体上的伤害,又还算是小事,精神上的折磨更甚——家门被泼上红漆,女儿的安全受到威胁,丈夫带着女儿和她离婚。
她不怪丈夫,更不怨女儿,她理解每个人的决定,偏偏没有人可以理解她。
任喻默了默,最后挤出没心没肺的笑掩藏心底的那一点情绪:“您安心多吃几碗面,我这边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租了一辆宝马,车是好车,浅踩一脚油门就要飞起来。任喻开着音响,一路杀到云顶大酒店门口,有服务生来开车门,帮助泊车。
任喻走下来,打量着内里的灯火辉煌,指腹在邀请函边缘上浅浅地割。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压场,翻驳领比较窄,嵌一枚圆形胸针,腰部被勾勒得极细。他很少穿这么正式,但其实他轮廓线条很漂亮,修身的衣服非常称他颀长的身形。
他敛住过分轻浮的笑意和眉眼,做出一副身价过亿的沉稳模样,走了进去。
没什么熟人是自然的,他装模作样拿了一杯香槟,在冷餐桌边立住,找自己想找的人。
五分钟后,廖修明一袭深灰色西装出现在门口,他一路往里走,带过凛冽的气场,不时有人迎上去搭话,他倒是也笑,谁也不得罪,但像任喻这样的人精,一眼就看出他眉目里的敷衍。
任喻把能和廖修明说得上几句话的人都记下,等廖修明上台讲话的时候,他同那几位搭上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欢颜的老总张响张老板怎么没来?据说廖总经常带着他。”
有一个傅姓的男人转着无名指的婚戒,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出了怡风那样的事,他还有脸来?”
另一人接:“也不是吧,我刚刚好像还看到他,往楼上去了。”
楼上并不是宴会厅,而是一个昏暗的露台。
任喻捏着酒杯,漠然地看着台上作为商界领袖发言的廖修明,掷地有声、指点江山,聚光灯打在他头顶,照亮他口中恢弘的商业蓝图。光鲜如斯,可任喻莫名嗅到了一丝腐烂发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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