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喻往座椅深处嵌,舒适地舒展脊背,下颌跟着旋律轻点。被阳光亲吻过的嗓音在唱“You are the one I dreamed of”,任喻忽然笑了。
方应理瞥他一眼,看到这人眼睛懒懒散散的,却很亮。
“你发现没,这句可以翻译成,你是我梦中情1。”
刚刚被人翻口袋,这会倒是一点没生气,还在说些无厘头的烂梗,油嘴滑舌地和他调情。方应理失笑:“我发现你这人……”
“怎么样?”
特别。
一个特别还不够。是特别的特别。
但方应理说出来的是:“你这人有病。但病得挺招人喜欢。”
“怎么?喜欢我啊?”任喻来精神了,“也不稀奇,喜欢我的人可多。”
唐人街做中国菜的混血小子,去年观察了三个月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好像也有女孩子,四年前在西藏火车站,他给蹲在路边哭泣的姑娘变了一朵花,结果她一路跟他到布达拉。不过是一点善意的逗趣,在发现会招人误解之后,他就不再动用这个小魔术,直到两个星期前,展示给方应理。
“可惜了,我对人多的场合不感兴趣。”方应理说。比如拥挤的庙会,排队的超市,人头攒动的商场。挤破头才能得到的,早就筋疲力尽,觉不出好了。
“那你爱我吧。”任喻笑得挺开怀,“爱我的,就没什么人了。”
话音落后,任喻好像听到这个夏天第一声蝉鸣,在逼仄又安静的车里惹得人心烦。不等方应理回答,他立刻又说:“我开玩笑的,方律师。刚刚你帮了我,我可不能以怨报德。”
说不上“怨”。其实和他谈恋爱也没那么坏,至少这个人有趣,皮囊好,也不矫情,不是那种一谈恋爱就粘在你身上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类型,这就不多见吧,方应理想。他抿了抿嘴唇,又听任喻正色问:“你怎么猜到他们会搜我?”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你摸到别人办公室。”方应理斜乜他一眼。
“我就打开看看有没有人而已。”任喻无奈,“谁知道一个企业家,搞得像研究核物理的,生怕我带片纸出去,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廖修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方应理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任喻耸耸肩,坦然认怂:“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更早以前算半个混混,无法无天惯了,下次不敢了。”
其实任喻很想知道方应理对他偷偷抄那个邮戳有什么想法,但还没想好怎么问,方应理先开口了。
“那个邮戳,你很在意?”
被这样一反问,任喻倒是有些庆幸,看来对方并没有做过多的猜测。
“以前在泰国、新加坡呆过一阵子,对东南亚的文化很感兴趣。”任喻说,“我就觉得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实在太介意了,就想记下来回去查一查。”
方应理想起对方背上那道梵文的纹身和他绘声绘色描述过的印度突突,看来确实在东南亚和南亚有过一段经历。
“现在好了,我一点也没记住。”任喻扼腕叹息。
恰是等灯的间隙,方应理从任喻的胸袋里抽出了那只钢笔,在任喻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用指腹推开了笔帽。
“这盖挺沉。”方应理将乌深的瞳仁错向一侧,向脸色青白变换的任喻投来一束视线,“什么牌子?”
这东西都是杂牌子,谁敢说自己生产微型摄像头,还打响世界第一的知名度。关键还是看参数,比如CCD感光元件,锥形镜头,要带逆光补偿。
“贵着呢。”任喻把笔帽夺回来,攥在掌心。好在笔是真笔,就帽子不是真帽子。
两秒后,方应理将写了字的餐巾纸举到任喻的眼前,正是邮戳上的那个地名。鬼画符似的,他竟然真记下来了。
就算是任喻特意记忆过,也依然有很多模糊的地方,做不到像方应理这样过目不忘,宛如复刻。
任喻赞叹般地啧了一声,接过纸巾在手机上一番搜索操作,随即恍然大悟般地说了一声:“缅甸啊。”
“缅文和梵文差别很大吗?”
任喻看向方应理,没想到他要跟他探讨专业问题。
方应理接过目光,向右打方向盘:“纯属好奇。”
“不一样。”任喻回答,“梵文是印欧语系,缅甸语属于汉藏语系。你别看缅甸语写出来比梵文更抽象,但和我们关系还更近一些。”
“挺有意思的。”方应理移开目光直视前方,面孔被流淌过的浓绿树荫不时遮挡,晦暗莫测。
就在试驾回来的那个夜晚,任喻还觉得他的锲而不舍,可以让他逐渐看清这个人,可事到如今,方应理的立场愈发扑朔迷离。
他突然被一种大胆的想象袭击——方应理并不像一个敌人,他的不动声色,他的留有余地,他的指点迷津,倒更像一个称职的同谋。
第25章 车技
原本已经快到小区,任喻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方应理明显感到他在看到屏幕的瞬间变得紧张,划开接听的动作也显得急迫。
“怎么了,张姨?”
方应理再次将目光投过去,又听到他飞快地说:“好的,我马上过去。”
“去哪?我送你。”
“不顺路,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吧,我下去打车。”任喻说着点开打车软件开始叫车。
面对他的拒绝,方应理皱了皱眉:“现在晚高峰,不好打。”
任喻再次看向手机,显示23人正在排队。他有些犹豫。
当然,他不想孟姻被任何人知道,但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似乎又为方应理开了一个口子,他拥有信任带来的特权。
这种信任的来源非常抽象,潜移默化,说不清道不明,如果一定要为此找一个理性的依据,那么或许因为方应理是律师,他认为就算有一天他发现他的身份,也不会因为恼羞成怒而不择手段。
任喻咬了咬牙,最终说道:“第三医院,谢谢。”
方应理设置好导航,没多问一句,立刻加速汇入主路,往外环驶去。
刚刚任喻还在乐此不疲地说些插科打诨的话,现在完全是沉默的,只不断低头去看导航上显示的剩余路程和时间,看上去忧心忡忡。
方应理明白他赶时间,在不违反交规的前提下尽量提速,刹车却还是很稳,因此任喻并没有产生晕车的不适感。可越是这样越让任喻愧疚,他起初执意不要他送,是因为孟姻是他最致命的软肋,他提防他,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被倾心对待。
任喻由衷说:“耽误你了,抱歉。”
听到他这样生疏,方应理唇线紧绷,一边看后视镜一边打方向盘:“我没有其他安排。”
出主路以后,需要经过多个红绿灯,正是晚高峰车流量最大的时候,车速变得缓慢。
任喻有点着急:“还能再快一点吗?”
“扶稳。”
本来任喻还没意识到这两个字的重要性,直到方应理猛踩一脚油门,风驰电掣般地在空隙里穿梭,在右侧后视镜和旁边的出租车仅相距一指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抢过了面前的马路。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意识间拉住了头顶的扶手,并且手心里全是汗。
这样高超的车技,让任喻叹为观止。
“你以前在队里是开车的吧。”
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结果方应理颔首:“嗯,是学了半年坦克。”
“……”
最后比预计时间还提前五分钟到达医院,看方应理停好车,任喻谨慎开口:“我自己上去。”
面对逐客令,方应理倒显得很平静:“是伯母在这个医院?”
到了这个地步,当着他面撒谎也会被轻而易举看穿,隐瞒已经失去意义,任喻沉默两秒后,“嗯”了一声。于是干脆不再阻拦,任凭便方应理跟着他,一路小跑着进医院然后冲上直梯。
医院好像就没有人少的时候,到处充满了神情疲惫步履如飞的中年人,颤颤巍巍无所适从的老人,尖声哭叫的孩童,有时日无多的人迎来生机,平凡的人遭遇厄运,有迎来和送往,希望和绝望,人生百态,全挤在这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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