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喻苦笑了一下,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在东南亚讨生活的时候他就清楚,那一带的乞丐十有八九来自缅北,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断了腿,一路爬着过来讨饭,那个地方不禁枪不禁du,人死了往沟里一拖,都不会有人管。
“但我要去。”任喻肯定地说,“不去弄清楚我没办法安心。”
“我之前一直认为好奇心是一个分量很轻的词,对大部分事情我都很有兴趣,我探究,如果很难,我可能就会放弃。我以为这就是好奇心。”
“但现在我觉得不是了。”
“我好奇正能不能胜邪,善能不能压恶,我好奇花了血汗钱的人能不能得偿所愿住进高楼,75岁的老人能不能老有所依坐上电梯。”
“我得知道缅北的工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让廖修明下地狱。”
邓微之不说话了,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没有人会比她对这番话更加感同身受,但同时,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好奇心如同硬币的两面,可以赞誉加身,也会惹祸上身。
但不说话,不是否认,而是一种不太支持的默许。
方应理站起身:“那我和你一起。”
他太了解任喻,一旦决定好的事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更何况这是正确的事,他更不想劝,但他可以和他一起去面对。
可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将目光转过来,神色各异地看向他——陈薪觉得他有点疯,哪有把自己男朋友往火坑里推的,不劝就算了,还要把自己搭进去;而邓微之则是有点看懂了,神情有些微妙,她见得人多,又精明,像方应理这样的精英,当惯了理中客,要抽身多容易,说一句“一起”又有多难,但他为任喻说了。
任喻听他这样讲,却觉得婆婆妈妈的烦得很,想抽烟,手在裤兜里攥烟盒,发现当着邓微之和护士的面不合适,又松了手,只得干巴巴地开口:“别闹了,你要上班。”
他其实就打算自己去,刚刚险些失去的痛楚让他心有余悸。他谁也不带。
“我辞了。”
任喻失笑,嘲讽他说谎不打草稿:“什么时候?”
方应理从口袋掏出手机点了两下,将屏幕转过来朝向他:“就是现在。”
毕竟钟司娜这样的上司,不要也罢。
任喻哑然。但最后还是不由分说地拒绝:“我自己去,你安心找下家。”
方应冷哼一声,有点气极反笑的嘲讽意味,而后别过脸去沉默,没再当着众人的面争辩。
很乖。很听话。
任喻后来收拾行李的时候这样想。
方应理无疑是个善解人意的男朋友,明白他赌这口气非去不可,也默默承受他的拒绝。不会哭哭啼啼、拉拉扯扯,他的勇气其实也不多,别让他进退两难、心烦意乱。
挺好的。这就是方应理,也是他喜欢他的原因。
直到陈薪打来电话,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在外人眼里并非如此。陈薪在电话那头又试探着提及方应理,听说他私下仍然没什么表示,有些不乐意。
“我之前就跟你说,他好像不是太会照顾人,也不劝劝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陈薪说。
“这时候谁劝我,我跟谁急。”
一句话把陈薪噎住了。任喻听到闵小玥在电话那头对陈薪喊:“哎呀,要你多管闲事,人家小两口好着呢,你屁都不懂。”
任喻抑住笑,感到陈薪把话筒拢住了,一副不想再让闵小玥偷听到的样子,声音闷闷地转换了话题:“那你家狗怎么办?要不送我这里来?”
忆起他怕狗的样子,能够这样提议想来也是耗尽了勇气,任喻笑起来:“谢了,我送方应理那。”
等挂断电话,他牵着Theta下楼去2幢,在楼下摁门铃的时候,方应理没多问就开了门,抵达10层,Theta都已经会认门,熟门熟路地用爪子去扒拉方应理家那扇黑色的防盗门。
看这热乎劲,好像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任喻心里暗骂它没良心。
敲了门,方应理穿着睡衣过来开,宽松的领口开到锁骨,布料棉质的封边贴在皮肤上,使得他看起来比平常多几分柔软。额角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没再用纱布,结了深紫色的痂,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了。
似乎早料到任喻的来意,他立在门框里,目光停在他鼻梁残余的淤青上,一手插兜,一手从他手里接过Theta:“一天三顿,晚上排便?”
“嗯。”任喻回答,“周末会加点狗零食,磨磨牙。”
“好。”
其实也不需要特意交代,方应理养狗经验比他丰富,于是就只能沉默,任喻抿紧嘴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这样?”
哪个男朋友会在对方出远门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天三顿,晚上排便”。
可方应理问:“还有什么?”
任喻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又没有不体谅,也没说阴阳怪气的话,帮他带狗,也还算体贴。任喻这样想着,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手指。
“哦,还有明天天气晴,飞机应该会准点,早点出门。”
“……”
倒是帮他查了天气,但有点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的意思,任喻有点哭笑不得:“知道了。”
又问:“没了?”
这下真没了。
任喻就走了。
傍晚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任喻最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打电话给邓微之,拜托她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顾一下孟姻。
“你放心,我和同事轮流去守着。倒是你自己在那边万事小心,看看就走,别硬来。”千言万语的,邓微之也不知从何叮嘱起,停顿两秒干脆说,“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和小陈去送送你。”
“别啊,微姐。”任喻笑出来,“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待着不动浑身难受,反倒在外面跑是常态,也没哪次要人送啊。”
邓微之想说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散心,不是旅游,现在他们几乎在和廖修明打明牌,如今廖修明不过是在境内有所忌惮,不愿意搞出人命,但假如他在缅北动点什么手脚,天高皇帝远,真的叫天天不应。
但真要说开,又觉得任喻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安慰她罢了,而且任喻这个人,习惯了万事看开,她不想扫他的兴,便又怀着希望他还能和以前一样,出去吹吹风,看些不同的人情世故,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所以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真就任喻一个人出门,看着2幢的人进进出出,偏偏没有方应理。他早上偷偷看了方应理的行踪,其实自从确定关系后,他就很少通过定位软件来确认对方的位置了,但这时候心里别扭,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结果就看到这人一大早就开车出去了,是上班的那条路线,自始至终也没有要送他的表示。
任喻就出门打车去机场,计划先飞昆明然后转芒市,再大巴到瑞丽,之后办出境手续,包车去八莫。
这一路不算舒坦,因此行李带得不多,只装了些必需品和设备。候机厅里空调开得低,任喻将防晒服的拉链拉至最高,找到座位坐下,看了一眼手机,干干净净的界面没有消息,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又把笔记本电脑掏出来。
电脑还保持着之前方应理设置过的显示隐藏文件夹的状态,因此所有不可见的文件都大喇喇地摆在D盘里,任喻习惯性地随手翻了一下,正要关掉,却在一堆以姓名拼音首字母命名的文件夹里,看到了两个汉字——
老公。
任喻瞳孔震了震,点开才发现这是原来叫FYL的那个文件夹。
显然被方应理不知何时偷偷改掉了名字。或许就在那天,他看着这些文件夹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跟其他人待遇一样”,他觉得不应该,他不允许,所以他改掉了。
他的文件夹应该叫男朋友,男朋友也不够好,男朋友可以很多,老公就不一样了,老公只有一个。
老公。
任喻看着眼前这两个字,心里有点酸,脸有点热。他飞快地合上显示屏,害怕被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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