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刘二慌里慌张地说,“我也不好看。”
这小傻子。
廖远停将视线移开,顺着他答应:“好,不看。”
刘二轻轻把手指分开一道缝,见他真的没有看自己,信任地放下手。
廖远停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睫毛黑长,一眨一眨的,脸蛋白嫩,有几道蜡笔的颜料,看着灰扑扑,灰头土脸的,跟村里流落的小土狗一样。
这么嫩,肯定是个未经人事的雏。
念头一起,廖远停迅速压下去。
真是疯了。
他来到这穷山僻壤,自己也低俗了。
他快步离开,刘二不明所以,想喊他,想伸手拦他,却最终什么都没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第3章
后来几天,刘二没有再见过他。那扇村室门也没有再开过,门前的片空地除了灰尘和落叶,什么都没有,阴影下除了阴影,空无一物。
刘二除了在家吃饭,每天都去小亭子等着,紧盯着村口,像只竖着耳朵的兔子,两只浑圆的眼睛清澈纯粹,无辜无措。
他从天刚亮就去,蹲到天黑回家。
偶尔,他会蹲在水塘旁,看着水里的倒影,希望像之前一样,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
村里人很快忘记,唠起新话题,仿佛一切都只是刘二的梦,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男人来过。
刘二等着,固执,执拗,缺根筋地等着。
一整个星期,男人没等到,等到放学的同学。
村里的孩子大部分住校,因为家里的青壮年进城打工,只剩一些老人在家,长身体的毛头小子们又不好管,所以基本都办住宿,只有星期六天回来。
回来后他们会三五成群的约着溜街,或者骑几辆自行车去乡里的小网吧打游戏,再不然就是在村室前的空地打打球。
刘二很怕,他想跑,又壮着胆子没动。
意料之内,他被发现,迎来一阵拳打脚踢。
为首的男生叫虎子,揪着刘二的头发问他怎么好意思穿一中的校服,朝他脸上吐口水。
他们掰断他的蜡笔,撕烂他的画纸,踹他的屁股,让他滚的远远的。
刘二连滚带爬的跑了。
“真他妈晦气。”虎子喘着粗气,“看到这神经病就难受。”
“对了虎子,你耳朵好没。”一个同学问。
“好什么啊。”虎子拨开一点头发,把挡着的耳朵露出来,上面一个清晰的牙印,咬的力度之狠可见一斑,“疼死我了。”
那是刘二咬的。
下死劲,赤红着眼,用吃奶的力气,抱着把他耳朵咬掉的想法咬的。
原因是虎子举报他,说他偷东西。
刘二不认,但铁证面前,他狡辩不了,就恼羞成怒,攻击同学。
但挨打不能让刘二屈服,他只是离的远点,更警惕的,鼻青脸肿地等着。
晚上回到家,奶奶看他睁不开的眼和肿胀的嘴角,叹着气给他贴一个过期的创可贴。创可贴脆弱的,没走两步,就已经从眉骨上掉了,刘二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土,凭感觉给自己贴上,贴不上用手捂住。
他没和奶奶一间房,他自己一个屋,睡东头,奶奶睡西头。
他的屋里堆了花生和红薯叶,还有几捆柴火,然后是一个老旧的木红色大衣柜,里面零零星星两三件衣服,再是一张很高的床,高到小时候他得爬上去,床上有一套破乱不堪的土黄色褥子,床单黑一块儿灰一块儿,墙角布着快垂下的蜘蛛网,散发着霉味儿。
刘二睁着眼,想男人和他说话时弯起的唇,咧嘴笑了,又疼的下意识闭上。
一定会等到的,他每晚都这么想,哪怕第二天依然会失望,但第三天他还是会这么想,第四天,第五天,他依然这么想。
第二天,虎子见他又来了,气的牙根痒痒,又打他一顿。
这次打的比上次还狠,他觉得自己受到挑衅,比如上次挨打竟然没有给刘二留下教训,还让他有胆子来。
刘二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肋骨断了,一呼吸就针扎的疼,他半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用手胡乱抹一把,全是血,头抵着胳膊,他面朝地,张嘴呼吸,疼的眼角抽搐,口水流一下巴,他们踹了他的脑袋,他的脑子嗡嗡的,耳鸣,听不清他们骂了什么。那是一种贴近大地的震动,顺着他跪在地上的双腿传到胸腔,迸发出一阵沉闷有力的心跳。
下一秒,他的头被人拽起,像打量一条流浪狗是否活着的眼神,扫视他全身。
“啧。”
第4章
刘二脑子一片混沌,他全身没劲儿,垂着头,被人提着后衣领,脚尖点着地面,一路拖行。
他抬不起头,听到有男人在笑,听声音是村支书韩书德,他的笑很有特点,有种尖酸刻薄的狡猾,像黄鼠狼。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放下了,触感柔软暖和,降低身上的疼痛。
有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看,撤走。
他晕了过去。
醒来,在村里的卫生所,卫生所唯一一张病床上。
在卫生所的是个中年妇女,叫丽华,男人在深圳打工,只有过年回来,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上大学,小儿子上初中。
丽华看刘二醒了,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
刘二不低,就是瘦,肋骨凸着,断一根就陷下去一道,看起来吓人的要命,那胳膊腿,一只手都能给抓住,贫血、营养不良、低血糖……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又连续遭两顿毒打,能活都是奇迹。
丽华看他还呆呆的,估计是刚醒,脑袋发懵,就慢慢交代:“这是维生素c,你……唉!”
刘二拔了针管就跑,尽管他被包的五花大绑,头上围着一圈纱布,走路踉跄,但他的眼里尽是坚毅和倔强,挣脱拦他的丽华,毫不迟疑的,非常有目标的朝村室奔去。
路上他还跌了一脚,白色纱布染成灰色的,几个蹲在家门口吃饭的村民哈哈大笑,看着他滑稽的步伐。
他来到村室,直接推开那扇门。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下五双眼看着他,正对门,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男人,翘着腿,手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夹根烟,平静地看他一眼。
下一秒,韩书德赶刘二出去,凶神恶煞地拎着他的胳膊:“你干嘛呢?这儿正谈事儿呢!”
刘二跌跌撞撞,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要干嘛了,只是醒来就有一个念头,找他,找到他。
真找到他了,又哑巴了。
自己要干什么来着?
好像也干不了什么。
但他也不愿走,好像一走,这个男人就又消失了。
他干脆蹲在阴凉的墙角,盯着那扇门。
然后把他奶给蹲来了。
丽华撵不上他,也知道劝不住他,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直接找了正看打麻将的老人。
老人的耳朵有些背了,一大串话就听到俩字。
受伤,跑了。
一家就俩人,她看牌看的好好的,谁受伤一目了然。
九十多岁的老人一口气走了二十几分钟,来村室逮人,还真让她逮到了。
刘学,跟个被风摧残的落败灰蘑菇似的焊在墙角,一动不动。
拐杖没砸出去,心脏病快犯了。
一老一小沟通少,但村里就这么大地方,村民话又多,恨不得没聋就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但气势汹汹地过去,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满是困惑,揪刘二的头发,像拔蘑菇似的要把他拔走,咳嗽几嗓子,骂道:“邪了门了,这破地儿是给你下了降头了,给你附身了,我日他老仙人八辈,命都给你搭这儿,你给我回去!”
“我不!奶!”刘二梗着脖子,挣扎着不愿,又不敢太用劲,生怕再把老人推倒了。
“回去!”
老人毫无力气地踹他一脚,抬起拐杖就打,一点不留情,砰砰的声音全敲在肉上。
正僵持着,门开了。
刘二瞬间不动了。
老人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
率先出来的是韩书德,点头哈腰的姿态,然后就是男人,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有人赶在他前面把车门打开,男人弯腰上车,车门关上,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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