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的声音充斥邪气和蛊惑。
“你不敢,是不是因为你怕了?你怕自己不能够承受神火烧灼,所以才不敢救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
“可你明明知道,只要按我的办法,去魔渊之底,炼成九转天魔体,区区神火,还能奈何得了我们不成?”
“你身体已吸收光了幽冥秘境之中的魔气,现在还想要走回道途,已经难了。咱们师尊还不知道吧,你一直犹豫,是怕他对你失望?”
“够了。”沈殊口中发出低吼。
“师尊答应了如果我不再动用体内的力量,安安静静修行,就会永远陪着我,我也想要如他所愿,一直陪着他,让他不被尘俗所累,顺心地活着……”
“——然后看着他死?”魔尊反问。
沈殊沉默了。
握着茶壶的手却越握越紧。
*
叶云澜正在等沈殊泡茶。
门口风铃声忽响。
他还未起身,大门便已经轻轻开了。
一身鹤氅白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肩上还有未曾飘落的桃花花瓣,一向洁白的鹤氅下摆也沾了泥,白发高冠,清俊冷冽的面容好似凝冰。
栖云君。
叶云澜此世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他觉得胸口的闷痛似乎又隐隐浮现了起来,伴着难以言说的幻痛。那种痛楚,即便已过去数百年,依旧纠缠在他梦中,经久不息。是这些年他噩梦的来源之一。
“宗主来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开口。
说话时,他依旧端坐于案前,没有起身相迎的思。
这很不礼貌。也很不尊重。
世间少有人在栖云君面前这样放肆。
但栖云君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到叶云澜面前,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弯身放在他面前桌上。
是一枚墨玉。
一枚本来已经破碎不堪,却被人仔细地、一片又一片粘合起来的墨玉。
叶云澜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
“宗主此举,是什么思?”他问。声音极其冷淡。
栖云君沉默了一会,道:“这是你的东西,你当收好。”
叶云澜:“我记得先时宗主才说,这枚玉世上独一,乃是宗主信物,不会为我所有。而今宗主又说他是我的东西,未免有些可笑。”
栖云君沉默得更久了一些,才沙哑道:“是我认错了人,算错了因果,也……毁错了玉。”
他一生无欲无情,极于剑道,从来未曾向谁认过错。
对叶云澜,是他的第一次。
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东西。
却第一次把自己毁去的墨玉,一片一片细细粘好。
他道:“而今玉还于你,我欠你的因果,也一定会还于你。”
叶云澜:“一块碎玉,我要它做什么。”
第100章 永远
叶云澜说着,便抬手欲将墨玉扫到地上。
栖云君俯身握住他手腕,凝眉道:“我送人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叶云澜闭眼,“我不想听你的道理。放开我。”
栖云君凝视他片刻,才缓缓将手放开。
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最多不过平时握剑的力度。
然而眼前人细瘦苍白的手腕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红痕,见之触目惊心。
“……抱歉。”他低声道。
叶云澜将手收回袖中,另一只手搭在上面缓缓按揉,眉目显出深深的厌倦,没有去看一眼桌上那块墨玉,只冷淡道:“宗主可还有事?”
语气已是赶客。
栖云君却仿佛听不懂,依旧矗立在原地。
他头发苍白,衣服苍白,连眼瞳都是异于常人的琉璃浅色,在叶云澜面前刻意收敛了迫人的气势威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很不像个人,反而像是市井布袋戏里的精致人偶。
栖云君:“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只是一些。他想。
是很多。
在桃谷之中那三年记忆在他百余年的人生之中虽只是一隅,却比他在修行中渡过的百年更加清晰。
自入道开始,他便在望云峰顶静默修行。
他看了那么多年风雪,才终于在满目苍白里撞见一抹鲜艳色彩。自此不可忘记。
二十七年前,蜕凡天劫之下,他被炼魂宗主偷袭,身受重伤,强行使用秘法令渡劫中断,流落至深山之中。
是叶云澜救了他。
他在雨声之中醒来,看见少年满身湿漉,乌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正屈膝于地,拿着树叶在给他喂水和食物。
少年的眼睛生的极美,长长乌黑的睫毛像小扇子垂下,仿佛能够垂进人心里。只是眼眸却无神采,仿佛看不清事物的模样——少年看不见人。
他抓住对方的手,道:“……不必。”
因为伤势,他声音极其嘶哑,几乎辨不出原本音色。
少年却依旧固执地伸手把树叶递在他的面前,认真道:“不吃东西,人会死。”
他道:“不会。”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不用吃东西也不会死的人,许久才不情不愿把树叶收回去,又问他:“你醒了,是要走了吗?”
他确实要走。
炼魂宗主偷袭他时,也被他一剑重伤,不知道去往何处,随时有可能凭气息找过来,令渡劫中断的秘法最长能够维持三年,但在仓促之中布下的秘法却只能够维持七日,七日过去,天劫落下,方圆百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
他看着少年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刚出壳小鸡一样湿漉漉看着他的懵懂神情,漆黑无神的眼睛,还有山洞被凌乱树枝树叶搭建起来的简陋居处,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的父母,还有亲人呢?”
少年却只是摇头。
“我没有亲人。”
虽然这样说,少年神色却控制不出流露出些许哀伤。
他沉默了。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究竟为什么,有人会将一个这样年少而且目盲的孩子,抛弃在荒山野岭之中,与野兽为伍,踉跄求生?
雨越下越大。
雷声轰鸣,震得整个洞穴仿佛都在颤抖。
少年低声喃喃:“雨真大啊。”
他低低“嗯”了一声,知道秘法已经不能再拖,他必须要出去直面天劫,或者,再次加固秘法,将天劫拖到三年之后。
于是起身拿剑。
少年的听力很好,跑过来他面前,仰起头问他:“你才刚醒,要去哪里?”
他道:“去让这场雨停。”
经脉中枯竭的灵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他仍是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灵力流淌过少年身体,将他满身湿漉烘干。
他在洞穴中留了灵力标记。
如果他此番未死,他会回来带少年离开这处山林,去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再次迎劫之前,炼魂宗主循着他的气息追踪而来,他与对方大战半日,两败俱伤,炼魂宗主比他受伤更重,施展血遁之法逃走,十年之内再无一战之力。
而他被对方手中修罗剑伤及剑体,再无力对抗天劫,只能够强行用最后的神魂之力加固秘法,将天劫拖至三年之后。
神魂之力消耗过度,他意识即将陷入昏迷,只循着之前留下的灵力标记,回到了少年所在的洞口前。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失却了所有记忆和大部分修为,如同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从高在云端的山巅上摔下来,坠入尘埃里。
是少年将他接住。
他们在山中一起狩猎野物,采摘果实,取木材和茅草搭建房屋。
神魂受损,无情道境界跌落,他眼中世间一切都不再只是苍白的风雪,有了鲜艳色彩,满树桃花,还有比桃花更加灼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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