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月松了一口气,“师兄也早点休息。”
陈微远颔首。
走出徐清月的洞府后,陈微远面上笑意却倏然敛去。
——陈微远做了一梦。
他在厚厚的雪地之中走着。
大雪落满他肩头。
遥遥的,他看到有个人执灯站在白梅树下,不知等他等了多久。
那身影单薄削瘦,立于风雪,令他难得生出一丝垂怜。
对方执灯朝他行来。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看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为他轻轻拂去肩上雪。
他心头蓦然一动,在那人收回手之前,忽然将对方的手抓住,将人拉入怀中。
那只手很柔软。
而靠在他怀里的那具身体,亦很柔软。
柔软到他的心里。
画面一转。
他正在书案前处理公务。
忽有一种清冷温柔的香气环绕着他。似是白梅的香气,又似含有其他。
有人走到他身旁,将一盏热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轻声唤他:“夫君。”
第35章 白梅
茶盏上氤氲着热气,里面漂浮着几根嫩绿泛着幽蓝的茶叶,是他所爱喝的灵茶,“空山新雨”。
还有耳畔那一声清冷的“夫君”,如同玉石碰撞,悦耳动听,让他不禁遐思,拥有这样声音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颜容。
陈微远将手中笔搁在桌边,侧过头,便见到身侧立着一个一身玄色深衣之人。
对方的容貌被浓雾笼罩,他看不清,只觉对方身形高挑修长,与徐清月很相似。
却又并非徐清月。
听声音,反而很像是他之前刚刚见过一面,却连半分目光都不曾瞧他的那一位,叶云澜。
陈微远心中觉到些许奇异。
——那样孤高冷漠,容颜惊艳的人,却在梦中侍立在他身侧为他端茶,还喊他,“夫君”。
他思及自己窥测到那丝天机。
这人,该是他所命中注定的道侣……
陈微远又想起方才梦见大雪之中对方柔软身体,心中一动。
他不由自主、又似乎习惯自然地伸手,揽住对方纤瘦腰肢,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陈微远声音低低,在那人耳边唤。
“云澜。”
那人身体似乎僵了一瞬,许久才慢慢放松。
他又闻到那阵清冷温柔的香,从这人的衣襟和发梢传来。
虽然看不清容颜,但他只拥着这人,呼吸他身上气息。便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
这么多年,他自出生起便被当做陈家家主培养。他并未抗拒,反而乐于承受那些常人看来无比沉重的责任。
他喜下棋,喜布局,喜争斗。喜看繁星变幻,风起云涌,唯如此,才感觉自己在世上活着。
只是他梦中拥着这人,忽然觉得岁月平静,也并非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怀中人轻声道:“你忙于族中事物已经许久了。且喝杯茶,歇息一会吧。”
他轻笑一声,温柔道:“好。娘子这样关心为夫,为夫自然要好生受着,不能辜负娘子一番情意。”
他将茶盏端起抿了一口,只觉茶香盎然,熨烫心脾。
只是,怀里的人虽被他拥着,却依旧端坐得十分规矩。
陈微远难得生起几分逗弄的心思,伸手想要抚摸对方脸颊,探进那片雾气中,却只触到了一手冰冷。
他微惊,却忽然感觉怀中人也如同雾气般散了。他下意识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坐在空落落的书房之中。
四周空寂而寥落。
那人的气息似乎已经彻底消散不见,连一丝痕迹都无存了。
忽感觉手心有样东西。
他低头。
竟是一支白梅。
那白梅似乎刚被折下,缺口上锋利处抵在他掌心,硌得生疼。
桌上展开着一张雪白的信笺。
信笺上有字。
他看不清。
只是。仅仅望着信笺,他心口便莫名涌现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执念与疯狂。
那种情绪仿佛跨越遥远时空而来,如同滔天巨浪倾覆狂涌——陈微远忽然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体内奔涌流动的血脉之力,令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缓了许久,才算缓过来。
这么多年,他的测算,从未出错。
可十年前他测得徐清月是他命中注定的道侣,十年后所测得的,却是叶云澜。
为什么?
他垂首看着自己掌心,眸光晦暗莫测。
上面纹路蜿蜒曲折,纠葛出难测的命线。
“叶云澜……”
他低低念叨了一遍这个名。
然后,猛然将掌心攥紧。
——“叶道友,通灵涧登天阶今日便将开启,你与你徒弟都要去参加么?”古玄沙哑道。
修养一日,古玄身上伤势已好了许多。
他坐在床沿,一头浓黑乌发垂腰,胸膛包扎着绷带,狭长微挑的眼眸注视着叶云澜。
叶云澜道:“只是我徒弟参加。”
“原如此。”闻言,古玄似是松了一口气,又道,“论道会上。能够通过登天阶,登顶浮云巅之人,都可得到天池山山灵开启远古密藏的奖励。利动人心,参加论道会之人来自五洲四海,更不时有魔域之人蒙混进来。你徒弟参加时,需得谨慎小心。”
“多谢道友告知。”
叶云澜淡淡道。
古玄所说这些事情,其实他也早有所了解。
古玄:“登天阶开启后,参与者攀登至山巅至少半月。你徒弟自去参与,那这些天……你会留在洞府里么?”
叶云澜:“我会去浮云巅望影台,观看论道会盛况。不会留于洞府中很久。”顿了顿,继续道:“古道友,我说过,我不欲与曜日皇族相关之人有所牵扯。明日你伤好,便自请离开吧。”
古玄被他猜透了心思,顿时一噎。
他沉默了一下,道:“道友救下我,我已不胜感激,自不敢再搅扰道友。只是,道友身无灵力,无法御器飞行,要去浮云巅,恐怕需走上许久,甚为不便。明日待我稍稍伤愈之后,或可携道友一程。”
前往浮云巅有两条路。
一条,是论道会参与者多进入的通灵涧登天阶,其中有诸多磨难,目的是锻炼其中修士。
另一条则是在通灵涧外,天池山最普通的登山路。
叶云澜道:“不必劳烦道友。”他眉目淡漠,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古玄一番好意被拒绝,却怎样也无法与他置气。
他不知叶云澜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样冷漠的脾性。明明站在那里,却似与这世间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似乎唯有对自己那个徒弟的时候,会稍稍流露一点纵容和宠溺。
他忽然有些羡慕沈殊了。
叶云澜执起石桌上的缺影剑,转身对沈殊道:“走罢。为师送你去登天阶。”
沈殊漆黑眼眸定定看着叶云澜,“师尊待我真好。只是,我一想到之后要在登天阶待上十天半月……就觉有些舍不得。”
叶云澜微微失笑,“你而今已有十七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粘人。”他抬手揉了揉沈殊头,“莫贫嘴,走了。”
沈殊蹭了蹭他掌心,为他披上狐裘,又拿来那顶白色幂篱,仔细为自家师尊戴妥帖了,两人才步出月影壁。
约摸是登天阶将要开启,今日通灵涧相当热闹,大小道上都汇聚着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各派弟子。
离得最近的几人交头接耳,声音传了过来。
“宁师兄,你觉今年能登上浮云巅前十,参加最终大比的人,约摸是哪几个?”
“参加过论道会的修士便不可参加第二遍,如此,有几个宗门的大师兄大师姐便可排除了。譬如天宗贺兰泽,墨宗王道衍,听雨阁洛雨情……而天机阁那少阁主素来不参与此类比武之事,道门六宗里,便只剩灵宗大师姐上官柔,道一教大师兄南宫猎,这二人必然是要占去其中两个名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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