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看得时故有些许拘谨。
“沧云宗要完了。”
许久许久以后,巩兴朝忽然说道。
时故呆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发现面前的老人闭上了眼。
他好像是在对时故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因果循环,轮回报应,欠下的债,种下的因……”
“早晚……早晚……”
时故听得云里雾里。
巩兴朝却不再多说了,微微睁眼,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慈祥温和:“回去吧。”
说完,他再次敛目。
时故:“……?”
时故有些不解。
既然来的目的是让他离开,又为什么要让他来呢?
抿了抿嘴,时故只觉一头雾水,却也并没有多问,乖乖地“哦”了一声,起身离开。
而在他走后,巩兴朝却忽然动了。
那只方才拍过时故的手掌微微一翻,凝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半透明的白色气体,随后,老人颤抖地将其投入到了那巨大的罗盘之中。
“咯吱咯吱”的罗盘运转声响起,而天边,漫天繁星不知何时换了排序,点点星光汇聚,映入罗盘之上,如梦似幻,照亮了巩兴朝那双浑浊的眼睛。
老人双手结印,方才还颤抖无比的手此刻快得眼花缭乱,而一炷香后,他终于停止了动作,也终于,卜完了方才没算完的卦。
但与此同时,巩兴朝整个人却更加佝偻起来。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像是带上了死气。
“生而……大乘……”
巩兴朝艰难张口,每一字每一顿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甚至于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会猝死过去。
“长老!”一声惊呼,却是那老随从余邯匆匆赶来。
余邯紧紧搀扶着巩兴朝的身体,但饶是如此,老人还是不断地往下滑去。
“绝处……逢生……!”
死死抓着余邯的手臂,巩兴朝苍老的眼睛微微睁大。
见状,余邯吓得脸色大变,连忙掏出了怀中珍贵无比的续命神丹。
神丹下去,巩兴朝这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却无可避免地更显老态。
巩兴朝望向了时故方才离开的方向。
是你吗……
那个沧云宗,最后的一线希望。
第三十二章
离开第二峰以后, 时故并没有回十六峰,而是转身,去了一个小山头。
这处山头位于沧云宗外围,极为偏僻, 常常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可现下, 却有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站立, 看样子是等候多时。
察觉到时故的靠近, 那人连忙转身, 朝时故行了一个晚辈礼:“时长老。”
时故微微点了点头,好奇地看向面前之人。
却见这人一身青色的内门弟子服饰,动作端正,一板一眼, 满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连发冠都比别人端正一些,偏偏脸上带着淤青,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 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别扭和滑稽。
“你怎么了?”时故疑惑地问。
闻言,清原脸上露出了苦笑。
“清原无能, 此次去青和宗也没能保护好师弟们,就……被师父责罚了。”
时故了然。
清原的师父是袁策。
难怪被揍得那么惨。
“话说回来, 时长老此次约见弟子, 可是有什么要事?”
清原说着, 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还需要在私下单独碰面?
时故顿了顿。
随后,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 递给了清原。
“想请您……帮我配个药。”
清原一愣。
纸上……是一个药方。
他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别的弟子或许不知, 但那日时故病情发作伊始,喃喃着要吃药之际,清原却是一直都在的。
也因此,他十分确信,时故一定是身体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这种事情,时故不说,他也不敢过问。
说老实话,其实经历了青和宗突袭一事过后,清原也曾思索了许久,自己过去对时故的态度。
而最终的结论是:尽管没有刻意欺压,但也绝对算不上良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时故会找他帮忙。
众所周知,越是厉害的前辈高人,越是对自己的弱点讳莫如深。
甚至于但凡是个心性狠辣一点的,清原觉得时故就是杀了他灭口都算不上过分。
这不仅仅是一种求助,也是一种信赖。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药方,又认认真真地冲时故行了一礼,诚恳道:“时长老放心,清原定然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听到“信任”二字时,时故的眸子微微一动,看了清原一眼。
但很快,他又垂了下去,表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清原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背后脖颈,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印记。
那是一个极为小巧的印记,落在颈侧与后肩的连接之处,十分隐蔽。
若是有其他人在此,定能认出,那是前段时日传道堂上统一授课之时,九长老徐善闲来无事教过的一个偏门术法,缄言咒。
不过一般而言,这个咒法只有在面对凡人之时才能起到些许效用,用到修士身上,根本就落不下任何痕迹。
可清原后颈上的这个,却极黑、极深。
……
告别了自我感动的清原,时故依旧没有回十六峰,而是去了进事峰。
进事峰是各峰弟子集体授课之地,也是接取日常任务和领取生活所需的地方。
说来惭愧,时故此趟前来,是来……领长老月俸的。
过去的时故终日呆在山上,除了吃以外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花销,可现下不同。
他总不能让清原自己掏钱给他配药。
进事峰今日人不多,时故绕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负责发放月俸所在,还算顺利的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月俸。
只是在领的过程中,接收到了无数诡异的眼神。
于是时隔一月,时故再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窃窃私语。
“见了鬼了,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领月俸的长老。”
“别的长老不好说,时长老嘛,正常。”
“可不是嘛,毕竟他没有自己的资产。”
将领到的月俸装入乾坤袋,时故没有理会那些人的说三道四,而是在袋子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乾坤袋是郁詹之前给他的,纯白色带金边,很漂亮,时故很喜欢。
“哎?你们听说了没?今年的宗派大比改了规则,长老也要参加。”
“还有这事?!真的假的?”
“那时长老岂不是……”
一众或幸灾乐祸,或眼带质疑的目光在时故身上扫来扫去。
“乐啥啊,这不明摆着给咱们沧云宗丢人吗?”
“操,忘了这一茬。”
时故也有些惊讶。
他只知道弟子需要上台比试,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他长老也要。
思索片刻,时故决定一会回了十六峰,找范宏胤问一问。
很快,十六峰就到了。
出乎时故的预料,没等他找到范宏胤,消息就自己先跑了过来。
看着手上一个弟子送来的,材质考究外表精致的参赛手册,时故默默无语。
长老居然是强制参赛……
抿了抿嘴,他觉得有些头疼。
但头疼归头疼,时故还是在有树荫的地方找了块光滑的石头,盘腿坐下,静静地看了起来。
正午的太阳总是毒辣而又强烈,时故坐着的位置却是微风阵阵,舒适安逸。
不知为何,对于文字一类的东西时故总是不太敏感,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模糊,困意不止。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差点睡着过后,时故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勉强恢复了一点精神,这才托着腮,强逼着自己将手中手册的规则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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