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车夫有意躲懒,纪墨只觉得白瞎了自己一番好意,他还怕死在人家车里给自己添麻烦,哪里想到这人竟然偷懒偷得如此光明正大,为了那些时间,少走的那些路,吵架不值得,不吵,又憋着自己了。
还不是看夕阳的时候,这一处小山坡连个高点儿的树木都没有,贼晒,纪墨下了车,往周围看了看,高处还有不少,可不是远就是远,所以……
“老弟啊,你这样可不行,我知道你是爱惜畜力,可你这样敷衍,真是……”
真是怎么着,难道能够被投诉吗?
纪墨摇头苦笑。
车夫看起来比纪墨年轻,却也年轻得有限,显然从一开始,伙计就有了挑拣,不定其中能够有多少回扣。
“真是怎样,你还能打我吗?”
车夫显然不是很信纪墨会给什么报信钱,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纪墨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车夫闻言,打量了他一番,纪墨身上的衣裳就是普通的布衣,不见锦绣,刚才所去的棺材铺也只买了最薄的棺材,没用几个钱,随身一个包袱,扁扁的,也不似有什么贵重物品的样子,随意而轻佻地挂在肩上,从头到脚,普普通通,连挽发的簪子都是木簪,实在是不够富贵。
这种人,按照车夫的眼,都不配坐他这样的车子。
纪墨眼神儿不怎么好,可他还是“看”到了车夫那种无形中流露出来的鄙视,穷人生就富贵眼,只认罗裳不认人。
“能是什么人?”车夫以为这是要吹牛皮了,一边打理着正吃草的驴子,一边无可无不可地准备听一听,日后也可为一笑。
“我是十世善人,今生正是第十世,正在今日,功德圆满,死后就是天上仙班,再不与凡人交通。你有幸认得我,本是一桩缘分,他日也可度你一场富贵,如今看来,却是你没这个缘法。”
纪墨笑着说来,侃侃而谈,完全不用过脑子的谎话,好似早就编好的戏文一样。
本来他是想要说自己是下凡历劫的仙人,可不知道怎地,话到嘴边儿,成了“十世善人”,不过也不算作假,认真说了,“十世”还是少说了,自扎纸匠一来,一艺学一生,细细数来,何止“十”数,怕是早已倍之,而每一生他都自认从未作恶,也可算善人了。
“你说是就是了?”
车夫一脸荒诞,却也有几分半信半疑之态,显然,不疯到一定程度,一般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已知今日死期,你若不信,只管看就是了,我与你一条口信,在我死后,你转告银作局匠人孔筝,让他为我简办后事,棺材我自备了,你让他取就是了……”
纪墨略作言谈,唬得那车夫一愣。
时日不长,夕阳将至,看那余晖晚霞浸染大地,连着小土坡也披上了绚烂披帛,纪墨坐在地面,静静看着,目视西,若魂西去,归矣,归矣。
车夫见他许久没了动静,过来探了鼻息,一惊之下,跌坐于地,许久一声“妈耶”飞奔而走,想来那口信,他是不敢俭省了。
第672章
史,事也。
以时间串空间,以事串史,时间为线,事为珠,成链,史也。
从古而今,从生而死,人之史,物之史,交相映,共古今,生死没,人物俱往,史成。
古今论史,多以时,佐以事。
某年某月某时,某事出。
某年某月某时,某事过。
某年某月某时,某事又出。
某年某月某时,某事又过。
一事未平而新事起,同时之事过多而杂,史繁。
又有记,以人论史。
某年某月某时,某人生。
某年某月某时,某人长成,取得何等成就。
某年某月某时,某人婚否,得妻子何。
某年某月某时,某人卒,得何褒贬。
人生轨迹,伴若干事件,亦为史,史见若斑,可见微知著。
偶有人,以物论史。
某年某月某时,一物生,得其名。
某年某月某时,此物转,波折其途。
某年某月某时,此物折,怜其多舛。
以事论史,以人论史,常见矣,不乏多言,以物论史,亦不乏,多见馆藏之物,介绍铭牌之中。
稗官野史,亦以此为传奇,物主流转,便是历史变迁。
“这支簪子,好生别致。”
献上的簪子要或繁花似锦,要或一枝独秀,只敢见其荣华枝头,不敢做凋零状,徒惹悲情,若有寂寂之感,恐生不祥。
上官闻言,呻然:“一支残花簪,讽与谁人?”
那一支残花簪被放到一边儿,这是罢黜不用的。
这些罢黜的簪子也不会白白扔了,而是会做为“残品”,流入银作局外,进入寻常市场中,若有富贵人家青眼,便也可进入高墙之内,成为贵女妆奁点缀,不然,便是要流入寻常百姓家中,更贱一层。
分拣的太监眸中闪过一抹可惜,到底不曾多言。
残花簪,便如那落入流水之中的残花,流出了宫墙。
富贵人家,也有女眷喜欢那簪子别致,只听到那名字,多有不喜,古来“残花败柳”从来不是什么好意头,对女子来说,更恐红颜易老,又哪里爱这样的簪子,便是喜它别致,也惧其名字招来不幸。
一般二般流落,就渐渐到了那普通富户之家,有女眷骄矜,并不畏惧其名,“残花亦可怜,众人皆弃,更令我心怜。”
她买了簪子,佩戴发间,其型特殊,令她也为人广记,后竟因此簪得了一个好姻缘,一生幸福,再与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就把这残花簪放入其中,言:“当年汝父便因此簪识我,一生不负。愿你一生,也得此幸。”
切莫人云亦云,当有主见,当敢发声,莫为女子娇怯,随波逐流,真如那残花无言,不得自主。
女儿不明深意,接过簪子,满面羞红,谁人出嫁又不曾想过白首之约,一生一世?
可惜运道不佳,良人命短,徒留母女二人艰难度日,为叔伯所欺,身无余财,一女更是被送与人为妾。
临出门那日,拉住女儿,把一盒首饰收拣给她,样样备述来历,似往事历历在目,那一支残花簪放在最后,把母亲送嫁之言说给女儿,“为妻也好,为妾也罢,一生如何,总也不能此时定了,你进去安分随时,莫要与人相争,闻得那官员势大,其妻亦贵女出身,且谨慎从事,你且小心,切莫多做他想……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殷切叮嘱,可见深情,含泪辞别,只觉悲苦。
多年后,女儿袅袅婷婷,也有娉婷之姿,翻看妆奁,见到那残花簪,甚喜,急急讨来,妆点乌发,回眸一笑,若旧年镜中景象。
她看得欢喜,拉着女儿的手与她说那残花簪的来历,小时常听母亲讲,外婆如何凭此簪得人青眼,又是如何幸福一生,此刻说来,忆起母亲悲苦,眼中若有泪光。
“……昔年宫中物,如今也还罕见……”
一语本想添些身价,掩饰贫乏,却又少些颜色,只因身份低微,不敢言“贵”。
言语至此,已经乏力。
“宫中物”,少女只记了这一句,洋洋得意,这等物件,也能是自家姨娘有的?少女心事,不免多了几分遐思。
与丫鬟提起,若有得意,哪晓得传出去了,引为笑谈。
“凭她,也配?”
“何等宫中物件,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庶女?”
多少言语毁人,恨不得若垒石叠土,将人压在淤泥之中,万载不能翻身。
此刻若是摘了簪子,不再戴,似乎怕了他们,若要继续自得戴下去,倒似井底蛙鸣,尤为可笑。
上下不得之际,一场游戏,簪子被六妹妹抢去,戴在头上,再不归还,她面上羞恼不悦,心中却有一层庆幸欢喜,竟是解了自己的尴尬难堪,再不必为此发愁。
姨娘听闻,一叹:“也罢了。”
再不复念。
三年后,婚事定下,纵是庶女,亦可为正妻,凤冠霞帔,大礼入门。陪嫁的妆奁之内,姐妹添妆之物中,一支残花簪,完璧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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