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星澜心中的震动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来不及去想谢琢是怎么跟着他来到现世的,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下,只来得及让他做出一个动作——他猛然抢上前一步,一把从谢琢手里将貌似神智不清的乔昼给拉了回来,推到了身后。
“医疗组!把他带下去!”
邵星澜保持着一个警戒保护的姿势,将被强行从黑洞中拉出来的乔昼推给待命的后勤人员,双眼紧紧盯着谢琢,对方似乎对于手里扶着的人忽然被抢走没有什么反应,不,确切地说,因为谢琢眼上蒙着布带,所以他很难从中观察到对方的具体情绪。
“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冒昧搀扶了一把,”乔昼被粗暴地拉走,并没有让谢琢产生被冒犯的不悦情绪,甚至还好脾气地朝着邵星澜的方向笑了一笑,“阁下是在为他延请医师吗?”
邵星澜的大脑飞快转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问题,周围的人神经紧绷到了极限,谁都没想到只是接应一下队友,居然还能接应出来一个黑洞生物,而且这个黑洞生物有着完整的人类形态,逻辑清晰,这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个……某些人。
“这里就是他们说的现世?”谢琢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意思,不如说这不过是他礼貌性地对陌生人的关心,见邵星澜久久不回答,就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什么声音?宛若天鬼夜哭,凄厉有余,美感不足。”
他忽然问。
在场的人都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台可怜的监测仪器还在尽职尽责地尖利蜂鸣着,这声音已经到了刺激大脑器官令人反胃的地步了。
愣在那里的研究员猛然清醒,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跌跌撞撞跑去关闭仪器,总不能黑洞生物还没把他们怎么着,他们自己先被仪器给震死了。
邵星澜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谢琢前面那句话上。
“这里就是他们说的现世”,“他们”是谁?
一个略显匪夷所思的猜测浮上他的脑海,他正要出声试探,若有所感的谢琢忽然轻轻抬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尽管姿态具有习惯性的命令意味,但他的语气却显得很温和。
“嘘,听,天崩了。”
伴随着他清淡平和的话语,伫立在他身后的黑洞犹如天穹崩塌,接天蔽日的深黑平面碎裂万千,云雾被狂暴的风席卷,平底涌起云浪,海潮般翻卷而去,瞬间覆盖了京郊千里赤地,在卫星云图上都能看见疯狂扩大的一点乳白色。
而在黑洞碎裂的同时,被吞没的土地重返人间,它们还披裹着旧王朝辉煌古朴的衣裳,凤凰台上楼阁高耸,丹青台挺秀玉立,朱红城门威严庄重,街巷曲折,重檐斗拱,环抱都城的河水挽着杨柳依依,青石板路衔接王谢宅第,如同一张从历史里剪裁出来的画卷。
在众人的视线中,它们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褪色斑驳,依依不舍地脱去皮囊,将钢筋水泥的建筑一一吐出,这过程充满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好像见到了历史在眼前以百倍的速度快进,重演了科技代替人文主导世界的全过程。
这场面宏大壮阔,惊心动魄,只是与谢琢所说的不同,它是全然无声的一个过程,但此刻,所有人耳边都仿佛响起了天地崩塌又再造的虬曲巨响,伴随着洪钟大吕、钟鼓齐鸣。
饶是邵星澜,也不由得为这景象失神了片刻,而后他便听见负手坦然站立在包围圈内的谢琢感慨万千地轻声道:“世事迁易,亦不过尘飞絮走,唯有青史一卷,不可移易。”
邵星澜福至心灵,忽而问道:“这里有你要记录的东西?”
谢琢微笑起来:“时时皆是史,事事皆是史,后人看来,此时的你和我都是史家人物。有人邀请我,来录述诸事,我觉得这个人和他身边的人都很有意思,适合编著传记,供后人观摩,于是我就来了。”
邵星澜感觉心中那个猜测正在一点点得到验证,于是又追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谢琢仰着头想了想,抱歉地笑了一下:“他的名字有些独特,我有点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那是个身世坎坷的医者。”
第160章 一点小日常
高清的镜头准确捕捉到了青年脸上每一个表情, 从嘴唇挑起的弧度到微微颔首低眉时发丝的变化,静谧如同一泓溪泉的人站立在那里,背景是恢弘壮阔的王朝崩塌。
屏幕前的人眯着眼睛, 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表情, 将短短的音频重复播放了不知多少次,最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摘下眼镜擦了擦, 重新架回鼻梁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五官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尤其是眼球的运动,眼部肌肉的变化, 对于判断人的情绪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说话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慢条斯理感,面对坐得满满当当的领导, 仍旧像是在课堂上教育学生一样, 甚至还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眼睛周围, 做了个强调动作。
“从邵处反馈给我的信息来看,目标本身其实具有很高的道德修养以及文化水平, 通俗点来说, 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且带有古代知识分子最为显著的特点,即以天下为己任, 并且愿意为此付出行动作出牺牲。”
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说真的, 就我目前所见, 他可能是我遇到过的最有道德感的人了, 说不定在感动华夏节目里都能排上前几名。”
——如果他不是来自黑洞里的话。
这句话被他咽了下去。
开完了玩笑, 他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用做学术报告的态度展开了手里厚厚的一叠纸:“那么,我现在就应各位的要求,整合邵处口述给研究小组的目标生平经历,以及视频材料,对目标人物‘谢琢’进行详细的性格侧写。请注意,此报告仅供参考,并不能作为准确的行动依据……”
冗长的报告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年高德劭的教授将视频上谢琢每一个表情、动作都细细地截出来剖析解说,一个不到十五分钟的视频,足足播放了一个半小时才放完,之后又是大段大段的情况说明,尽管教授讲课已经足够风趣,但内容本身还是枯燥得令人直想打瞌睡。
坐在桌子后的一圈领导们却没有一个露出昏昏欲睡的神情,他们运笔如飞,像是最为认真的小学生一样,如饥似渴地听着教授的话,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记录在笔记本上,其实会议室内就坐着两个记录秘书,他们会同步整合要点做出会议记录,不过这些老领导都习惯了看自己的东西。
等教授做完报告,被等候在外的秘书恭恭敬敬地请下去休息,木门重新关上,室内的气氛略微活络了一点,坐在首位的人低着头翻阅自己做下的笔记,又向秘书要了一份会议记录,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压在纸面上,抬起头:“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半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有一个声音轻轻咳了咳:“这个……比起其他已知的目标,这个人可能更适合成为我们的突破口,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被我们的人带出来的嘛,算是有点香火情了,而且文明形式也比较相似,再加上他的性格更好接近……”
“现在局势变化迅疾,国内还好,有些国家都已经快变成战场了,再加上那次仲裁庭和议会在西伯利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驻伊的外交官反馈,那里已经出现了很多教派,把黑洞生物看成是神,搞邪教崇拜,舆测组也反映在我国年轻人中有这种倾向,这种风气很不好,我们应该尽快想办法遏制住这类风气,光堵是没用的,不如釜底抽薪,让这些‘神’和我们合作,引导建立正确的观念……”
接话的人捧着白搪瓷水杯喝了口茶,慢悠悠放下杯子:“堵不如疏嘛,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从根源上打掉这些歪风邪气,就算异能者出现的再多,普通百姓也还是要过日子,国家永远属于大多数人民,历史也是由人民创造的嘛,我们还是得把重心放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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