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弓着身子走来走去,似乎想帮忙,却插不上手,最后只得悻悻地坐在墙根下,一脸茫然。
楚溪客心头一酸,涌上难言的愧疚。
小枣子一声长嘶,众人纷纷抬头,看到门口的楚溪客,沉寂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小郎君今日得空了?快请,屋里歇歇。”
“刚煮的奶茶,想着给楚旅帅他们送去呢,小郎君先尝尝,看看咱们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前几日小郎君不是捎信说让咱们晒些土坯么,加上今日这些刚好一万块,您看够不够?”
“……”
众人争相跟楚溪客说着话,即便楚溪客来不及回应都没人介意。就像林淼说的,只要他在这里,大伙心里就是踏实的。
楚溪客满心的愧疚化作一个苦笑:“是我不好,连累你们离家千里,过这样的日子……”
“可不能这么说。”王娘子笑道,“遇见小郎君之前咱们过的啥样,大伙都还没忘呢!如今再怎么着也比那些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好太多了!”
董书生妇唱夫随:“既然在长安小郎君能让咱们有活干,有钱赚,来了平川照样能东山再起。”
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着彼此打气的话。
到头来,楚溪客反倒成了被安慰的一个。
他从来都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愧疚的话说再多都没用,尽快让楚记步入正轨才是正理。
如何步入正轨呢?
卖烧烤?
开奶茶店?
方圆百里连个像样的村落都没有,烧烤奶茶卖给谁?去草原上守株待牧民吗?
楚溪客暂时想不到好主意。
刚好,楚云和过来拿奶茶和丸子汤,他便愉快地决定去盐湖玩一圈。放松一下,说不定就想到了。
楚溪客一如既往的乐观。
楚云和晃晃悠悠骑着马,边走边嘚瑟:“崽儿啊,也就是你了,但凡换了旁人,就算叫一千一万声阿兄我都不能带他去!你是不知道,贺兰大将军三令五申,说盐湖的所在是平川军最高机密,绝不能泄露,你看那些煮盐的兵丁们,一个个都是蒙着眼过去,三五年不能出来……”
楚溪客嘴上亲亲热热地说着“托阿兄的福”、“阿兄最好了”、“一定不给阿兄添乱”,把楚云和捧得五迷三道的。
结果,刚一到盐湖,楚溪客就颠颠地跑到贺兰康跟前告状:“是阿兄带我来的哦!他明明知道盐湖的位置是机密,还是带我来了哦!准阿娘,你说这是不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楚云和目瞪口呆了三秒钟,怒而崛起“追杀”楚溪客。广袤的滩涂上,回荡着楚溪客的鬼哭狼嚎。
刚好,天晴了。
锅中析出的盐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闪亮。
兵士们纷纷扭头,看向那个蹦蹦跳跳的少年,彼此感叹着,果然是被神明眷顾的小郎君啊,他一来,一切都变好了。
***
在盐湖转了一圈,楚溪客还真给楚记谋了个新路子。
“阿爹,盐湖里出了盐总归要卖的吧,不知道楚记有没有这个荣幸,拿下第一份盐引呐?”
为了楚记,他连撒娇大法都用上了。
不料,姜纾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干脆的拒绝:“若有余盐自然会紧着楚记,但十年之内都不会有,光是平川军的消耗都不一定够。”
楚溪客惊讶:“那么大一个盐湖,怎么会不够呢?”
姜纾耐心解释:“煮盐耗时耗力,还要消耗大量木柴,此地本就草木不丰,总不能涸泽而渔。”
楚溪客更惊奇了:“这么好的日照条件,为何要煮盐,而不是晒盐?”
其实,在盐湖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又怕涉及到机密,所以没敢当着旁人的面说。
姜纾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点:“何为晒盐?”
“就是这样,挖几块盐田,把湖水引过来,第一梯队晾晒,第二梯队结晶,最后还可以用淡水灌溉的方式给盐提纯……”
楚溪客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姜纾的神色越来越郑重。
不光姜纾,原本在一旁商量王城布防的钟离东曦和贺兰康也过来了,皆是神色肃然,认真倾听。
最后,姜纾珍而重之地拿起那张布满狗爬字和黑团团的纸,近乎小心地问:“崽崽,这个法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楚溪客有一瞬间的心虚。
他下意识看向钟离东曦。
钟离东曦心领神会,隐晦地问:“莫非是……孟婆汤?”
楚溪客点点头。
那天在山洞里,他就跟钟离东曦说了,大概是因为他没喝孟婆汤,所以记得上一世的事。此刻钟离东曦提到孟婆汤,说明他知道这些知识是他上一世学来的了。
贺兰康一脸蒙:“什么孟婆汤?”
姜纾也猜到了什么,试探道:“可是因为那一魂一魄?”
楚溪客再次点点头。
他知道,以自家阿爹的智慧,应该早就猜到他的来历了,所以楚溪客也没打算瞒他。
贺兰康更加疑惑:“什么一魂一魄?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其余三人笑而不语。
贺兰康酸了,把姜纾一揽,委委屈屈地说:“阿纾,你要跟崽子们合起伙来排挤我吗?”
姜纾微笑:“是的。”
贺兰康:“……”
楚溪客:“哈哈哈哈哈哈嗝~”
贺兰康掐住了他的小脖颈。
楚溪客根本不受威胁,哧溜一下钻到姜纾身后,得意洋洋地说起了他为何会知道晒盐的法子。
他高中的时候有一位内蒙古籍的同学,有一次英语活动课上,老师让学生们做freetalk,那位同学就介绍了她家乡的盐湖,还放了一段视频。
那是楚溪客第一次看到那么奇妙的自然风光,一边是寸草不生的荒漠,一边是石壁耸立的山峰,双双拱卫着一片椭圆形的盆地,碧绿的湖水平静无波,仿佛天上的神仙偶然掉落的碧玉盘……
姜纾一边研究着楚溪客写的晒盐步骤,一边听他吹牛,还体贴地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这片盐湖叫什么?先前我们游历时可曾见过?”
“没有吧,应该在北边。说起来,我那位同窗的祖先还是突厥人呢,他的家乡就离贺兰山……不远……”
楚溪客冷不丁反应过来:“这里不就是贺兰山吗!!!”
如果真有那片盐湖的话,就在这里呀!
姜纾和钟离东曦惊异的目光撞到一起,双双表达着同样的意思:他家鹿崽,这是点亮了什么金手指?
唯有贺兰康一头雾水。
这种全家人开小会,唯独把他排除在外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
第126章
从贺兰山往北, 一直到狼山山麓,有一片广袤的沙漠,突厥语叫“乌兰布和”, 意为红色的公牛。足以想象,这片沙漠多么狂野不羁。
姜纾找来几匹擅长爬山的利川马, 又从突厥兵中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直接从贺兰山腹地插过去,一脚迈进了大沙漠。
楚溪客也被带上了。
临出门,他头脑一热,随手抓上了那只记仇小白鸭:“花马池盐湖就是它引我去的, 这回带上它总归有点用……叭。”
末尾语气词,足够说明他的心虚了。
然而已经走出一大截了, 再把鸭子送回去反而会耽误大家的时间,楚溪客只得硬着头皮哄鸭子。
小白鸭聪明地摸到了规律, “嘎嘎”叫两声就有鲜美的牧草投喂,有时候刚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 好吃的就已经送到嘴边了。
于是小家伙优哉游哉地蹲在筐子里,只需要张张嘴吃吃牧草就好, 不知道有多滋润。
马队足足走了六个时辰,中途经过数个绿洲, 却没有一个是盐湖。
眼看着日头就要西斜了, 站在沙丘上极目远眺,四面八方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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