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家子弟被解惊雁命令不得出手,只能焦急观望。而那边舰船上却军鼓轰鸣,万艘舰船齐发而来。
军鼓?
此行所来,不止长安卫,还有凡界军队!
举目望去,甲板上站出队列,行动齐整,杀气腾腾,是百战成军的精锐之师。
有将领喊道:“众将士听令,助严将军破敌。”
严将军?
解惊雁吃惊地望着严朔,严朔竟然笑了一笑。
严朔的眸子笼着阴寒,随着这一笑,竟似阳春枝头挂上梨花,混杂那些不顾不管的算计,说不出的骄矜。
也说不出的诡异。
解惊雁直觉不妙,他手中“归送”一划,挑出连串剑光,克制着没有运转灵力,而他的剑法精妙,这一串剑光既使没有灵力,仍晃得如银河倾泄,剑意弥漫。
严朔被逼得连退数丈,最后不得不退回甲板。有将领要来扶他,他扬手就是一巴掌摔去:“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当这些人是这么好对付的?!只那位解公子一个人就能拦你们一船人!想死的尽管上。”
那将领被他打得倒地不起,半边脸瞬间已肿得老高,吐出一口血水,牙齿都掉了两颗,伤得很重,却敢怒不敢言,伏在甲板上极尽恭敬道:“可是皇上催得急……”
严朔冷笑一声,那将领吓得耸了耸肩,后面一排兵士皆缩着脖子十分畏惧严朔。
严朔冷视众人:“那本将将虎符传给你们如何?你们谁有胆子,谁去领战吧。”
无一人敢应,众人愈发畏惧他,抖得像筛糠。
“既如此,便听我号令,莫再无令出兵。”严朔伸出长剑,冷漠地挑起那将领的下巴,“否则,莫怪我以军法处置。”
剑尖锋利,割破了那将领的下巴,鲜血直流。
解惊雁执剑远观着严朔那边的动静,在此之前,他没见过严朔官威,这样的严朔陌生而遥远。
他已经算不清严朔到底有几张脸,几个身份。
长安使,严大人,严将军,严世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严朔,与他欢好伤他诱他的严朔穿的是哪身画皮?
严朔再次提剑而来之时,解惊雁仍是躲闪为主,拦住前路,不让严朔前进半分。解惊雁从未打过如此心酸的架,他要娶的夫人招招冲他要害,要拿他的性命,他不忍出杀招,躲得十分狼狈。
在场之人都看出他们之间定有渊源,好在杭家子弟训练有素不会多言,凡人兵将又都不敢言语。
这种打法,一时十分胶着。
解惊雁又是一剑反手去格严朔的杀招,却未听到剑碰之声,心道不妙,回身看去,见严朔竟用了灵力,借着灵力的运转,跳出缠斗,蹿出数丈。
严朔自己的灵力引起身上引灾咒之效,通身燃起火光,解惊雁心中一紧,再顾不得其他,旋身解了外袍跃过去包裹住严朔,飞快的一连扑打,好不容易灭了火。
却听严朔阴森森地语气道:“你掩了我的引灾咒,可休怪我用灵力伤你!”
听到严朔特地重音咬在“灵力”两字上,解惊雁想到接下来将打得更是凶猛,拧起了眉。
他不想打。
从头到尾,他都不想跟严朔打。
剑光刺来,来着凌厉阴鸷的灵力,解惊雁一直都是卸了灵力在打,此时出剑截去,一时未用上也不舍用上灵力,挡不住严朔灌满灵力的一招,被狠狠刺破了左肩。
不觉得痛,只是心底猛的一沉,心底有什么一直珍爱呵护的东西碎了一地。他来不及伤怀,严朔又是重重一剑从后面刺来,听剑风,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心脏。脑中所有的弦同时崩断,心也裂成几瓣,来不及伤心欲绝,无奈地稍稍加持了灵力,反手挥剑去挑。
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挑剑动作,却不知为何刺中了血肉。
那一声穿透身躯的沉闷声响,以及剑尖穿过心脏的嗡鸣,熟悉不过。
与解惊雁曾经无数次猎怪时一剑将妖兽毙命的手感一样。
原来,剑,穿过人的心脏,和穿过妖兽的心脏并无多大不同。
唯一不同之处——那是严朔的心脏。
解惊雁脑海一空,松手,回身,看见严朔被送归剑刺穿,笔直站在海面上。
严朔的降紫衣袍沉入海水,整个虚弱地缓缓倒下,解惊雁无意识地拦腰一抱,将人圈在怀中。
第一次,解惊雁第一次觉得送归剑如此刺眼,他单手颤抖着想要拔剑,却扶着剑柄旁不敢使力。
这把剑此时不能拔,一拔,严朔就要没了。
严朔无力地躺在解惊雁怀里,眼睑半阖着,双唇惨白,一副血竭力尽心脏破裂的将死之态。却不见他神情多么痛苦,反而呈现出放松而舒展的神态,甚至隐隐有一种得到解脱的愉悦。
严朔已经没有力气做更多动作,梗了梗脖子想靠得离解惊雁的胸膛近些,然而,他用尽力气只能艰难地滑了滑喉结,五指不甘地失力垂着。
解惊雁整个人处于崩溃呆滞状态,他双眼通红目中无神,他的心脏没有被刺穿,却好像也死了一般。
严朔努力地尝试着想歪脑袋,都未能成功。他原以为,走到这一步,他终于能解脱,可真到发现自己只剩一口气时,却是不甘,十分不甘……
解惊雁,惊雁,惊艳,他想起第一次被解惊雁拿剑指着时自己的惊艳,说要让对方不得好死。
他对解惊雁,引诱过,靠近过,也想过要利用。他冷情冷血惯了,即使在最动心的时刻,也想着只要抓着解惊雁,将来做所谓的大事时,便能靠着解惊雁和无良谷寻得一线生机。
是啊,修真界任何一家,哪怕是杭家,他也没想过联盟和依靠,各家都有各家的家族立场,与他长安卫都不可能真正结盟。只有无良谷超然,他一早就认定自己的生机在无良谷。
他受命做的那些事,从一开始,他便不认为会成功,不成功,他自然没有活路。而且,就算成功,成功的也是皇帝,他的结局便是等着鸟尽弓藏,没有利用价值了,必定不得好死。
他严朔若真取到东西让皇帝千秋万代,只怕史书要骂他几千年几万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走那条万劫不复的路,开始悔悟曾经的不计代价,开始厌恶欲望与权利,开始想要挣脱控制自己的桎梏,甚至开始计划金蝉脱壳之计把皇帝给他的都还回去,从此净身自在?
可几十年的盘根错节,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脱壳的,除非他死,否则皇帝都有控制他的办法。
他真想再听解惊雁说一次“我要保护你,给你家”。
然而,严朔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贴上那副胸膛。他能感觉到自己鲜血不断涌出,五感虚弱,用力呼吸也闻不到解惊雁身上少年的气息。
时间过得很慢,又似很快,有一双手捧住了他的侧脸,极轻柔地将他紧紧按进胸膛。口鼻之间立刻溢满了解惊雁的味道,身上传来解惊雁压抑的颤抖。
严朔知道,那是绝望痛苦的颤抖。
他一辈子蝇蝇苟苟,从未对谁心软,也从未对自己心软,在临死的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那种恍如少年纯真柔软的心跳,蓦然之间,他便不舍得让解惊雁痛苦一生,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真可惜,有些话到想说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心跳减缓的速度无比清晰,脉搏滞停无力,他发不出声音,只好张着嘴,用口型道:“我从不吃亏……利用你……其实不必赔上自己送上你的床……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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