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嫣六神宁静,杭澈那边沉稳悠长的气息浅浅如在耳旁,他跟着吐纳,和往日一样,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新婚夫夫回家的第一天挺好。
“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这句诗接下来的几日被贺嫣反复吟诵。见到一座小院,他吟一遍;见到一处影壁,他又吟一遍;见到一池清水,他还要吟一遍。
他第一日来暗香书院时带着情绪,万物在他眼中都很糟糕。第二日一觉起来,推开房门,开始赞第一句——好别致的院子。
几日来,暗香书院被他从里到外赞了一遍。
黑瓦白墙、影壁画栏、骨红照水梅……古风浪漫气息的设计彻底征服了贺嫣挑剔的审美。
尤其杭家的女仙子,运气好时,能看到她们衣袂飘飘远远走过,就像天边那片圣洁的云。
第26章 二十六 藏书院
暗香书院正中最宏伟的建筑,是一座藏书院。
贺嫣东张西望逛了一圈,一无所获。
杭澈这才淡淡开口:“你要找的书,在进门正对那排最上一行。”
贺嫣瞟了一眼,杭家藏书院居然把那种书放在入口最显眼之处,这用心太阴险了——以杭家的家教,谁好意思在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登高去拿那种书!
更何况,最高那一行还加了厚重严实的布帘子,要看到里面的书目或是取书势必要掀帘子。
杭家子弟谁好意思做这个动作?要神不知鬼不觉顺走一本基本是妄想。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布置以及不许妄动的安排,也不知是哪位杭家家主的主意,实在太阴险。
贺嫣腹诽完,反讥道:“你以为我要找的是什么书?”
杭澈正气凛然:“最上一行六栏,右起:前三栏,男子与女子;第四栏,男子与男子;第五栏,女子与女子。”
贺嫣:“!”
贺嫣望着杭澈毫不尴尬的神情,深深地震惊了——这真的是那个世传冰清玉洁的涿玉君么?
他反应快,一念之间察觉杭澈刻意漏说了什么,问道:“你说一共六栏,那第六栏呢?”
杭澈以笔直的注视作为回应。
贺嫣:“!”
杭家还真是什么书都收录!毫无禁忌,不知羞耻!
修真界盛赞的暗香书院,居然是这种书院。
又是灵光一闪,贺嫣陡然意识到什么,他吃惊地望向杭澈:“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杭澈淡定地偏开了脸。
贺嫣简直不敢相信:“你不是吧……读书人的羞耻之心呢?”
谁知杭澈淡然地回了他一句:“第四栏,足矣。”
贺嫣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做第四栏足矣,世人被蒙蔽了双眼,杭澈居然是这样的涿玉君!
贺嫣仍在震惊中,又听杭澈问:“你要取走几本看么?”
他问的不遮不挡,旁边路过的几位杭家子弟也听见了,他们匆匆瞄了一眼新夫人笑天君,飞快地低下头一脸尴尬地走远;另一边还有几位不明真相的子弟正往这边路过。
贺嫣沧桑地想:“我若是当众拿走几本,明天整个杭家都会说新夫人豪放大胆如狼似虎热情似火,涿玉君夫妻伉俪情深夜夜笙歌……”
杭澈坑我!
某种书肯定是不能拿了,贺嫣扫兴地转到诗词组,居然还真沉下心看了看,还重点翻阅了古诗。
这个世界的文化成就基本等于他前世的宋代,比如说明代的《西游记》这个世界就没有;却又不完全与宋代一致,稍有增减,比如这个世界文学史上就没有诗仙李白。
关于这个世界没有李白一事,很早以前贺嫣就研究过,否则他也不会在设招亲关时,借李白被哄去友人家喝酒的典故,起了“万家酒楼”和“十里桃花渡”的名儿戏弄世人。
杭家书院里确无李白诗集,以杭家书院不分品相地收录全世书籍的癖好而言,若杭家没有便是真的没有。
贺嫣忽然心中一凛,斜看了杭澈一眼。
他想去看看杭澈的书房。
杭澈负手随在他身旁,收到贺嫣的目光,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垂下眼睫。
贺嫣本想甩开杭澈去察看书房,略一思索,便知绝无可能,这几日无论杭澈去哪里,都要带上贺嫣,无论贺嫣去哪里,杭澈都毫不掩饰地如影随行。
贺嫣干脆直说:“去你书房。”
杭澈信信道:“好。”
到月黄昏东厢房,书架看遍,果然也没有李白。
杭澈初到无良谷闯关时,贺嫣未曾细想。
如今那个被忽略的问题冒出来——杭澈是他故意放出那首戏弄世人的小诗后,第一个到万家酒楼的人。
有没有可能,杭澈也知道李白,而且不仅知道李白,还知道那首诗后面的因由?
李白的那首诗并未直接写到“万家酒楼”“十里桃花”,这两个地点是藏在诗的背景故事里的,即使在现代,了解背景的人也不多。
不排除杭澈恰巧找到了万家酒楼。
贺嫣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他和被蒙蔽的世人持同样的观点,不认为杭澈会不问缘由的去趟哪门子“闯关娶亲”的浑水。
杭澈会去闯关,一定有确切的理由。
假设那个理由真的和李白的诗有关,那么杭澈为何会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的诗?以及,杭澈是从哪个世界来的?杭澈是谁?
蹦出贺嫣脑袋的第一个名字是林昀,他自动将人分为两类,第一类不是林昀;第二类林昀。
这两类都有一个根本问题无法解释——无论杭澈是不是林昀,都没有非娶他的理由。
若杭澈不是林昀,没有娶他的交情;
若杭澈是林昀……贺嫣苦笑,林昀那般厌恶我,大概会在发现我是梁耀的第一时间拂袖而去或大打出手吧。
事情回到原点,仍然没有理出头绪。
他在原来的世界死过,死亡并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他求神拜佛要林昀在那边长命百岁。根本不敢想象若林昀也死了,要经历怎样的苦难折磨。
把自己狂奔的思绪拉回来,庸人自扰地笑笑,手抚过一排书籍,随意抽出一本,发怔。
身后清冷的梅墨之香笼来,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纤长手指理了理他方才抽书的地方,一一抚平。
贺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东西要归位,要叠放整齐,要井然有序,要干净无尘;人也要惨遭他毒手,不得衣冠不整,不得言行不端。
未进杭家之前,杭澈这种表现不算特别明显,还能克制住不去管他,最多就是把他喝过的杯子抚干净放回原位之类。
贺嫣想起之前好几次杭澈盯着他的发带、衣襟等处严肃深沉的目光,必定当时在苦苦强忍处女座的冲动,想到此处,贺嫣顿时大乐。
再看眼下,杭澈抚平了书册,目光严肃地落在他发冠之上,手指微微蜷起,已经忍受不了地抬起了手,向他伸来。
似乎自他进杭家起,杭澈这方面的表现就陡然严重了。
已经到了他若不配合、不接受管束,杭澈就要破功的程度。
贺嫣心中好笑:这是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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