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上[重生](72)
“你是掌门?”他问。
“对啊。”骗子答。
“扶瑶是什么?”
“是特别厉害的修仙门宗。”
“修仙。”他不是真的市井乡民,他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是修仙,知道那些翻云覆雨的修士超脱世俗,无拘无束,他眼中透出向往的光,“你要带我走?”
“我要收你为徒,你可是我的首徒,我的大弟子,怎么样?”骗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生怕他不答应似的上赶着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个好孩子,且与我有缘,遵天命吧少年,跟我去扶瑶,上仙山修道,总比在这里开心。”
骗子意有所指,看向了地上摔破的木桶。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江暮雨跟着骗子……不对,应该叫师父了。
他跟着师父走了,进入扶瑶仙宗,住进了新家。
九天云榭,比他在江府的院子还要大,风景不知比那美上多少倍。
他跟师父朝夕相处,听师父授业解惑,师父很温暖很和蔼,从来不发脾气,就算有时候变得严肃起来很吓人,但也只是架势唬人。跟师父相比,师父更像个孩子,他软绵绵的叫月河,哼唧哼唧的无病呻吟,像只树懒一样,见到月河长老就走不动道。
师父的徒弟只有他,月河长老的弟子很多,凡是见到他的人无不惊叹,奉迎,市欢,或许是崇拜他的天资,或许是欣赏他的姿容,这些都无关紧要。
师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说出的话云里雾里,但都有其道理所在。
师父关心他,爱护他,给他最好的东西,教导他,鞭策他。一晃多年,虽然师父经常外出,但每次回来都能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他,顺便临时出难题,检查功课。
看似不负责,其实很认真。
江暮雨想,师父会永远陪着他。
师父跟奶娘不同,奶娘是凡人,师父是修士,五百年修为在身,师父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师父的寿元是无穷无尽的……
他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份爱,去投入这份关怀,去回应他那卑微的渴望被爱又恐惧被爱的心。
没关系,反正这份爱不会消失,这珍重的人不会逝去。
不会,逝去……
原来,修士和凡人的生命一样脆弱。
师父说,一个人孤单着的活着,多寂寞。
其实,寂寞久了也就习惯了,孤单久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与其得到了又失去,不如永远得不到。
这就好像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去管它,它苟延残喘的自己努力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扭曲伤疤。虽然难看,但是不疼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拿着刀来说,伤疤太狰狞,我来帮你改造。对方一点一点的挑开伤疤,虽然轻手轻脚,但是很疼很疼。
他忍了下来,并且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也想去掉这块难看的伤疤,他也想变得完美无瑕。就在他满怀期待的等待焕然一新的自己之时,改造他的人突然撒手不管,丢下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他走了。
上一次,伤口可以苟且偷生的自行愈合。
这一次,伤口只能源源不断的流血,直到死去。
江暮雨睁开双眼,无神的望着床幔。
这床幔并非织锦也不是丝绸,而是用蚕丝串成的一条条形状各异的贝壳,上面还有精美的粉红珍珠做点缀,类似珠帘的装饰围绕床铺一圈,乍一看有些晃眼,江暮雨撑着身体坐起来,屋内点着清馨怡人的茉莉熏香,紫檀八仙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是透明水晶的茶具,价值连城。
是在空炤门么?
江暮雨心中有所猜测,他拜入师门那年曾经跟南华来过一次,熟知这里的风俗布置。
江暮雨轻喘口气,视线下移,无意间瞧见床边趴着一人,顿时吓得往后一缩,也不晓得扯到哪里的暗伤了,他轻声闷哼,就这样细微的声响便惊醒了沉睡的人。
“师兄!”三天没合眼的白珒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他见到醒着的江暮雨,懵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做梦之后,几乎是喜极而泣的扑了上去。
江暮雨被这一下熊抱惊的三魂拐走了七魄,也顾不得抓回携款私逃的神识,怔怔的扒拉开白珒越搂越紧的爪子:“你……一直待在这儿?”
白珒心有余悸说:“师兄昏迷三天不醒,我寝食难安。”
“南过他们呢?”江暮雨问,“这里是空炤门么?”
白珒叹道:“是,叶展秋带咱们来的。你放心,南过他们都没事,空炤门的人拿出灵丹妙药救了咱们。”
江暮雨扭动左腕,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可见是用了足够分量的草木精华。他拾起躺在枕边睡觉的凤血玉戴上,看脸色并没有轻松和高兴。
江暮雨若有所思的说:“这下,算是欠空炤门一个大人情了。”
江暮雨所说的正是白珒所想的,欠什么也不要欠人情,金钱好还,人情难抵。
前世也如同今生一样,师父将他们送到最信任的空炤门,由空炤门的好友代为照顾,借此躲避上官余杭的觊觎,毕竟空炤门在下界也是实力不俗的名门,焚幽谷就算有那野心,诸多顾忌之下也不能大动干戈。
空炤门在扶瑶危难关头伸以援手,门主林卫的意思是说,不图扶瑶的回报,毕竟千年前空炤门开山建派之时受过扶瑶子的救命之恩,空炤门始终欠扶瑶仙宗的人情,此举算是还情,不必放在心上。
若空炤门只是帮这一下,那自然是恩情相抵,互不相欠。可直到江暮雨弱冠,整整三年,空炤门都在庇护扶瑶,以自己强大的势力和交友圈为后盾,将扶瑶保护的严严实实,断绝了三山五岳所有对雪霁有非分之想的人。
如此恩惠,扶瑶仙宗根本还不起。
受人滴水之恩尚且巨浪相报的江暮雨,更何况是空炤门长达三年的鼎力支持。
风水轮流转,百年之后,空炤门蒙难,叶展秋和门主林卫身死,江暮雨不顾一切的拯救面临全歼的空炤门,还报当年之恩。
而白珒前世就算再混蛋,再禽兽不如,他却保留着有恩报恩,饮水思源的本心。空炤门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他都没动,包括那个跟凤言纠缠不清暧昧不已的水蓉。
当然,那是后话了。
*
空炤门身在南海,南海多产珍珠贝壳,其中在万仙神域卖的死贵死贵的灵贝,这里多的数不清,且价格低廉,毕竟想要的人直接去海里捞就好,没什么用处,只是装饰好看而已。
江暮雨换好衣服,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上,尽头是一片湖畔垂柳,南过几个人就坐在绿树下的石桌旁。
“大师兄!”南过就像个害怕被父母丢弃的婴孩,用力吸着鼻子,遵照师父的话,愣是忍住没哭。
“没事。”江暮雨温声安慰,看向凤言和高家兄弟,见他们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几个少年围坐在石桌旁,江暮雨听凤言讲述万仙神域的事,高家兄弟对月河长老的事绝口不提,可见在他昏迷之时,白珒已经将真相告知他们了。
“首岛毁了个七七八八,焚幽谷成了废墟一片,但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恢复往日繁荣不过寥寥几年而已。尤其是焚幽谷,他们势力犹存,重建门宗轻而易举。”凤言的声音暗哑,面色憔悴,怕是几天没歇息了。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一脸倦容。除了伤病还未好利索以外,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打击,心中痛苦无法倾诉,只能埋在心里。
“所有人都认为何清弦死于幽冥鬼窟,大大的追捧哀悼了一番。”白珒说,“落云鉴那哥三没有多嘴,天琼派的吴大有对咱们感恩戴德,自然不会乱说,关于何清弦的死就算过去了。”
凤言点头,又道:“焚幽谷的烂摊子上官余杭赶着收拾,够他忙活的。所有门派都各回各家了,听水蓉说,他们都在议论咱家掌门,说他最后的力量强大的不可思议。”
江暮雨的脸色略有苍白,他下意识攥紧衣料,没吱声。
南过低着头,轻哼哼的说:“大师兄也是,我们跟叶长老回来的路上就听见不少人在讨论大师兄,说大师兄能驾驭雪霁,或许是扶瑶下一代掌门人。短短三天,这事儿就从或许变成了肯定,没有不透风的墙,归一堂和天琼派好像都知道师父他已经……”
江暮雨在众目睽睽下猛然起身,南过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什么惹大师兄生气了,正要不明分说的道歉,江暮雨已经抢先道:“我去找门主。”
南过:“大师兄……”
“受人庇护,总该道谢。”江暮雨的余光看见同时起身的白珒和凤言,“我自己去,你们……慢慢聊。”
江暮雨只身走远,南过小心翼翼的问:“二师兄,我说错话了?”
白珒望着走到柳林尽头的绯红背影,只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空炤门很大,江暮雨只来过一次,有些路记得不清楚。好在他半路中遇上叶展秋的弟子,由他领路走到林卫所在的花园。
花园里桃红柳绿,风景宜人,有远山,有落水,绽放的荷花千姿百态,娇艳欲滴,嫩蕊凝珠,清香阵阵。
在莲池之上有一座凉亭,亭中林卫和叶展秋面对面坐着。
“展秋,你棋艺退步了。”
“明明是门主棋艺精进了。”叶展秋心不在焉的说。
林卫一点一点拾起棋子,收拢进棋盒,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几个孩子,他们……”叶展秋话音一断,回头看向远远走来的徒弟和江暮雨,下意识站了起来。
“师父,门主。”小弟子站在垂花门前行礼,朝江暮雨引进道,“公子请。”
江暮雨站在门口迟疑片刻,迈步穿过莲池走上凉亭,对叶展秋和林卫行礼道:“见过门主,见过大长老,晚辈与师弟一行遭难,承蒙前辈照顾,铭记于心。”
“小事一桩,不足言谢。”林卫朝身旁的石凳上指道,“小友伤势初愈,请坐吧。”
江暮雨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林卫幽叹一声,庄重的说道:“你师父遭此劫难,乃是为了万仙神域的千万生灵而死,顶踵捐糜,从容就义,小友切莫太过哀伤,保全金玉之躯。”
江暮雨低眉敛目道:“幸有门主宽慰,晚辈……撑得住。”
林卫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微笑,转而就被他一向肃穆的神色淹没:“你还真可靠,难怪他会选中你。”
江暮雨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双手情不自禁的用力攥成了拳。
林卫很有眼色,不再过多言语,将所有云子收回棋盒,朝棋盘比划了下:“来对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