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户部衙门安静如斯。
元铭疑惑的往前走去,点卯上衙的时辰分明早已到了。按照京城的规矩,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才对。元铭狐疑地以余光四下扫看。
终于发现了有两个形容萎靡的司务,在公堂下面的桌案边坐着。
元铭刻意清了清嗓,这两个九品小司务顺势回过头来,见着元铭俱是一愕,盯着他上下扫看了半晌,最后视线落到元铭的脸上。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表情有些下流,元铭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继而有一个相对机灵的司务起身,朝元铭拱手,堆起一个奉承的笑脸:“想必这是奉天的元翰林!失迎!失迎!大人您真是风姿卓群,咱们还以为这是哪路神仙降临了!”
另一个也赶紧起身拍马屁。
这司务约也就三十出头,但他一靠近过来,元铭便闻见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直到元铭稍稍斜眼一瞥,方发觉他们坐的桌案上,搁着长长的水烟斗儿,此刻里头还冒着烟雾气。
元铭也就微一蹙眉,即刻舒展开眉眼,改了脸色。他微微仰头,堆出一个傲慢的笑:“不必多礼,本官来拜会部堂大人。劳烦引路。”端出了一副京官儿的清高气,满脸的都写着对金陵衙门的不屑。
这两个司务即刻互相交换眼神,不知在沟通些什么。
接着其中一个司务赔笑道:“大,大人,咱们衙门的规矩,是要到日头落下,才能见到部堂大人的。”
元铭心里大吃一惊,合着这衙门是阴间的衙门?白天不上衙,晚上才有人?
不过面上还是要端得一副不屑。元铭冷笑一声,“呵,部堂大人好兴致。看来这衙门里,月色甚是可人,因而才要夜里上衙。”
司务又意味深长的笑笑,低声道:“部堂大人不在此处,在画船上。那处景致更好,方便大人……办差。”说着,朝元铭挤眉弄眼,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元铭心里忖了片刻,这是刚来第一天就要「同流合污」了?
元铭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何处的画舫?怎么上去?”
按照赵铉的要求,尽管他遭贬官,心里必然十分苦闷。但是这些个美娘子、俊相公还是要看的,借以「排解」一二。
至于怎么排解,赵铉没有说。让他自己领会。
司务一看元铭上趟儿,愿意和他们一起玩,赶紧换了一副「自己人」的嘴脸。
从抽屉里拿出请柬。那请柬封筒上泥着金粉,很有抬举的意味。
“大人,这是部堂大人留下的。您入了夜,按着上边交代的去。”
说完又用眼神对元铭加以暗示。
元铭狐疑了片刻,还是接下请柬:“不叨扰。”
元铭有些疑惑,今夜到底要不要穿官袍呢,他们那些官儿到底什么模样?
他回到宅子里,打开了镇守太监周吉瑞给的请柬。两相对比,竟然是同一个码头,同一艘画舫。
果然这个周吉瑞,早已和这边的官员勾结到一起,大肆敛财。
金陵入了夜,是与奉天截然不同的风味。
这里的人们生活悠哉,不似京城,时刻有一种紧绷之感。元铭即便在轿子里,也能闻到外面的香风阵阵。
在京里,早已严禁妓子做皮肉生意,大楼小楼都低调得很。
而这里的妓子,仿佛没什么顾忌,一个比一个大胆。轿子外头时而响起女子的嬉笑声,接着便是轻佻的拉客话语。
元铭沿着码头上了一艘画舫,当即过来一个宦官,与他打躬行礼:“翰林大人。”
这是一句十分奉承的话,这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被「贬官」,却还这么叫他,显然是要抬举他。
元铭倨傲的与他微一颔首,便随着他往前走,停在了一处绢纱木门外。绢纱上绘着花鸟,看上去颇有一种雅风。
然而门一拉开,元铭就大失所望了。
一桌的男子,堂皇的穿着官袍,却个个神色萎靡,双目浑浊。
坐在主位的男子率先开口,豪放笑道:“元翰林,来来来!坐下!今儿备了好酒,给你接风洗尘!”
元铭猜这便是南直隶户部尚书,冯潜。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未起身,只以目光扫看元铭。
其余下首众人,显然品阶较低,纷纷散漫地起身与他寒暄道:“元大人安。”
低头一看,一桌的燕翅鲍肚。
……没钱?
元铭拱手道:“冯尚书抬举元某一个「迂腐小官」,元某惶恐之至。”刚被贬来,心情不好,装的很是那么回事。
冯潜把手一挥,示意元铭坐在那年轻男子旁边。元铭原没有多想,只觉得那年轻男子投向自己的视线,颇为黏糊。
再稍稍打量,只觉他这人虽长相俊美,却邪气十足。元铭当即不悦的蹙起眉头。
然而对方尚未开口说什么失礼的话,元铭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一撩袍子坐下了。
坐了片刻,发觉这人视线,仍是未从自己身上离开,不由得带着点恨恼气,朝他诘问道:“元某不敢擅认。敢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主位的冯潜当即笑道:“这位?元翰林,你不认识别人无妨……”
冯潜端着酒杯,遮去了半个嘴巴,“怎么世子爷也不认识?”
元铭微微一忖,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端起酒盏,微扯出一个笑,“元翰林?不若你直呼孤的小字「长清」。”
一面大剌剌把酒饮了,一面左手伸入桌下,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元铭的右膝。
元铭当即一个激灵,一度误认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猛剜他一眼,登时起了怒意。
碍于他身份,元铭暂且不好发作,只得稍往旁边挪了一挪,也端起酒盏,闷声道:“世子殿下?幸会。”
岂料这世子又把手追了过来,这回欲直接摸上他大腿。脸皮甚厚。元铭猛一下起身,怒目俯视他,倨傲道;
“这么大一艘画舫,怎么连个小相公都没有。舫主人是怎么伺候世子殿下的。”
——三十——
然而元铭这一嗓子吼出来,并没有什么大效果。看来一桌子的人都对这个楚王世子的脾性很了解。
风月场盟主?
元铭干脆装作心情不好,自顾自闷了一口酒,无奈道:“元某初来乍到,诸位海涵。”
冯潜较为圆滑,当即往外喊道:“人呢,怎么还不来?是要等散了才来?”
外面不知是谁答应了一声,旋即绢纱木门被拉开,几个身段儿窈窕,衣着暴露的女子鱼贯而入。
元铭本来没半点兴趣,但他碍于那个世子,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前面几个官员的模样,扯过来一个看起来相对清素的女子,叫她坐在自己旁边侑酒。
然而这女子也很不安分,一个劲儿的将身子歪在他身上,又轻言软语朝他道:“翰林老爷,侬上了画船,怎么还拘束。”
元铭简直叫苦不堪,右边是那个世子爷,左边又是这个女子……
他就想问问赵铉,这个度怎么拿捏?!
于是元铭在心中稍作权衡,便把心一横,直接把这女子揽在自己肩上,睨了一眼,冷声道:
“老爷今儿不甚欢喜,你只管坐这儿倒酒,好处不少你的。”
女子听完这句话,略微安分了一些,不过仍是有意无意,那胸前那两团温软,要他往身上蹭去。
元铭实在不擅长这种场面,尤其不太擅长应付这种风尘女子,只能一个劲儿闷头喝酒。
冯潜这老油条,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他熏熏然指着元铭旁边那个女子,装作愤怒道:“像什么样子,下去!”
这女子显然与他们相熟,即刻笑嘻嘻地起身,走了出去。元铭刚想向冯潜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冯潜便阴阳怪气的笑笑:
“哎呀元翰林,你早些说了,我也不叫她伺候你。”
元铭虽然不知他这是何意,但也稍稍拱手:“多谢部堂大人……照拂下官。”
接着冯潜又往外使眼色,门口站着的长随当即会意,又要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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