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铭听得认真,跟着微微点头。这些事早些年他略有耳闻,只是当时,不过是当个皇家笑话来听。
如今听了,心中却有些揪痛。
连吃穿用度都克扣?怪不得赵铉他……
“铉哥儿脾性约是有些古怪。别说是个人,就连萧墙下头的菌菇,见不着阳光,都要生得歪斜。”
秦氏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乞求元铭,对赵铉要多些宽待。
元铭望着她认真道:“秦娘娘,微臣自当……”
岂料元铭话未说完,秦氏就打断道:“跟着铉哥儿受苦啦。他性子怪,又碍着身份,你肯定委屈得紧。”
元铭蓦地抬头,脸上的官笑都下去了,人也怔懵。没想到秦氏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陛下他……待微臣极好,秦娘娘此言差矣。”元铭有些焦急地辩解着,“陛下勤政爱民,倒是诸多劳累,微臣心中有愧。”
秦氏淡笑不语,只是和善的看着他。
“老身带你看些东西。”秦氏起身,略有些佝偻,很难想象她当年被阉贼逐出皇城,是个什么光景。
而如今赵铉将她安置的极好,想来也是心疼她的。
秦氏拿了些赵铉儿时爱物,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物件儿。但这些东西,真真切切让元铭顿悟——赵铉如今虽已登极,曾经却也是个鲜活的人。
可他或许,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那般,能享着父母的无尽宠爱。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元铭找不到答案。
但他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一点,为何赵铉总有些敏感偏执。
看似大度,实则促狭的算计人心,有些睚眦必报的意味。只不过碍于帝王位置,他必须舍弃一些脾性中的劣根。
这些劣处,时不时会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里。
元铭有些走神,他看到了一把桃木剑,鬼使神差的拿了起来。
秦氏瞧见,立即解释道:“逆阉曾经找了两个内臣,想打断铉哥儿的腿,没有得逞。他那时还小,夜里又怕,都是抱着这个睡。”
说罢,秦氏又感慨般笑道:“如今铉哥儿,应该是不会倚仗这东西了,怎么样都要拿个真家伙!”
元铭腕子一抖,定定的看着这把桃木剑。
原来如此……
秦氏脊背直不太起来,站了一会儿便有些疲乏,但是脸上仍旧洋溢着一种爱护。
对赵铉的爱护。
秦氏又拉他到炕上,给他倒茶,继续絮絮地说着关于赵铉儿时的事情。
元铭忽然惭愧起来——原来他一直不了解过去的赵铉。
原来自己所知道的,只是惠文帝罢了。
入了夜,赵铉才回来,跳动的烛光之下,他脸上略显疲色。
用饭时,赵铉只字不提白日自己干什么去了。仿佛他并不想错过这种温馨的时光。不想用烦心的公事,来碾碎这一派恬静的景。
时候不早了,两人不打算回城。秦氏便安排了一间小厢房,让婢女们收拾出来供二人下榻。
有个婢女似是年纪小,才来不太久。进进出出时,目光总在元铭身上流连。
有意无意又想要攀谈两句。或许原本也想与赵铉说几句,碍于赵铉的气势有些骇人,便住了口。
待人们都退下,只听赵铉恻恻道:“不如朕给你做主,将那小丫头收到你府上去?”
元铭身上一抖,手中的茶水差点撒了,急忙道:“这似乎……不太合适。”
赵铉大马金刀坐了,似笑非笑:“朕看你二人挺投缘,不如成全了?”
——四十四——
元铭狐疑地看着他,想辨出他又在吃什么味。看了有好一会儿,元铭才一边捏着茶杯,一边会心地笑起来。
赵铉不客气地回望,仍是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郎情妾意,小意温柔。何处不合适?卿当怜之爱之。”
元铭已顿悟了,他立即反驳道:“她明明是想与万岁搭话,又碍着万岁不好接近。”元铭别有深意地笑笑,“女孩子家脸皮薄些,只能先拿我开涮。”
“哦?”赵铉卷了袖子,往铜盆处走去,九五之尊仿佛要自己动手洗脸,“看来你对她很关注,把她心思都揣摩得通透。”
“这……”元铭不好叫他自己动手,干脆也走过去,“皇嗣事关国本,我只是为了国本考虑。”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狡黠。
元铭一边看着他,一边拿帕子在水里摆了摆,拧干了才递给他。
“那朕是不是该对你行些封赏,以犒劳你、时时操心着「国本」?”赵铉接了帕子,语调仍然阴阳怪气。
“全凭万岁做主。”元铭眼角眉梢犹带着讨好的笑意。
——他只希望赵铉,不要再纠结那名婢女的事。
忽然间赵铉把帕子丢进铜盆里,水花飞溅,下一瞬已经从后面扣住了元铭的腰胯。
“你既然如此关心「国本」。”赵铉的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嗓音极是蛊惑人心,“那你不如求着朕,多试几回,保不齐哪天……你就怀上龙嗣了。”
元铭冷淡地哂他一声:“荒唐。”说着装作去开窗,刻意挪远了两步。
窗外中庭寂静,庭中仍有一个婢女蹲在旁边,逗玩秦氏那条哈巴狗。
元铭认出那似乎是方才让赵铉吃味的那名婢女……便草草撑了窗杆,回到桌边。
“过来……”赵铉已上了拔步床,放下帏幔,“朕叫你过来。”
这嗓音,元铭是熟悉的。荤戏开场前的赵铉,总是这种语调。
元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身子实在疲乏,经不起太多折腾了。干脆在桌边坐下,“我尚未有倦意。”
房里一时寂静,但外面那条哈巴狗躁动了起来。似乎婢女把它逗得兴奋,它汪汪的叫了两声。
小女的低声嬉笑与狗儿撒娇般的低吠,在庭院中响起。
赵铉显然也听到了。
两人隔着几丈远,互相僵持着。元铭能感觉到,赵铉的心情并不明朗。
“你不倦?”赵铉疏懒的声音从幔帐里传出。
“尚未有……”
“朕命你现在就倦。”
元铭心里好笑,觉得赵铉如同个孩童一般,无理取闹。他忽然想到了个趣事,便朝拔步床问道:“你那把御刀呢?你不该抱着它睡么,喊我做什么。”
赵铉冷笑了一声,缓声道:“朕已将楚王废为庶人,他儿子赵濯如今在金陵大狱里待着,后日挨剐。至于周吉瑞,今日午时已经身首异处。”
赵铉森森地笑了,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朕往后在金陵,何须拥刀入眠?”
赵铉语气静如止水,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是两条人命,一场极刑。
元铭心中不免一颤,低声试探道:“直接斩了楚王世子不成吗?何以要他受这……”
赵铉一时不予回答,房里再次静了。只闻外头小女清脆的笑声。
“你既为他求情,便改「八刀磔」。至于「斩」,妄想。朕岂会让这畜生走得痛快?”
冷冰冰的一句话,里头寒意遍布,算是赵铉的妥协。然而元铭后脊已生出了冷汗,他很难想象任何忤逆赵铉的人,最终一旦落入其手,会是什么后果。
元铭心中没由来的,突然想起了赵铉从不提起的「三殿下」。
三殿下真的染了疫病?元铭不由得疑惑起来,但事关皇家阴私,赵铉不说,他绝不敢多问。
“过来。朕疲,不想再重复。”
元铭不禁往窗外瞧了一眼,在犹豫要不要关上。然而夏夜里,还是有些风才好睡。元铭定了片刻,还是直接上床去。
总觉得主动对着赵铉脱衣,十分古怪。元铭在这尴尬里,扯了些话来聊。
他边解衣带,边说:“秦娘娘给我看了许多小物件儿,都是你从前的爱物。”
“哦?”赵铉的视线赤裸而直接,就那么盯着他,“那你可知,我如今的爱物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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