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大夫扫视了一眼房间里愁云惨雾的景象,他快步走到床前。
“怎么样?”他朝着一个自己颇为熟悉的同行问道。
那位被问到的医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朝后退了一步,低下头,仿佛不敢直视自己朋友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帕格尼尼医生问道。
“您还是自己看看吧。”那位被问到的医生咕哝道,同时又往后退了一步。
帕格尼尼医生发现,医生们看到他到来,纷纷向后退去,自己身边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空地,就如同伦敦塔四周的壕沟。
他满腹狐疑地走到床前,低下头,看着昏迷在床上的玛丽公主。
玛丽公主的肚子依旧隆起着,看上去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帕格尼尼医生伸手摸了摸那满是汗水的额头,他发现公主正在发烧。
他弯下腰,开始为玛丽公主做检查。
从站在帕格尼尼医生身后的大夫们的角度看来,帕格尼尼大夫起初看上去颇为放松,然而没过多久,他的背影突然绷紧了,动作也变得僵硬了许多。
过了五分钟,帕格尼尼医生终于直起身来,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同事们,那双看上去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的眼睛里的震惊溢于言表。
“这不可能……我无法相信。”他喃喃地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们起初也难以相信。”帕格尼尼医生的那位朋友说道,“然而恐怕事情就是如此,人类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捉摸,一切都可能发生。”
“所以这么久,一直没有人发现吗?”帕格尼尼大夫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那些为她做检查的医生都没有发现吗?”
“谁又能想到这种事情呢?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那位医生摇摇头,”您之前有遇到过此类的案例吗?”
“没有。“帕格尼尼大夫摇了摇头,“然而我的确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亲眼见识到。”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药箱,“我要去告诉陛下这个消息了,不知道对他来说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医生说着,又朝着玛丽公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们告诉公主殿下这个消息时候务必尽量和缓些……她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的。”
医生们愁眉苦脸地互相看着对方,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以什么样的方式讲述这件事情能让它的冲击变小一点。
帕格尼尼大夫不再理会他的同事们,他背起药箱,径直走出了房间,很快楼下传来马车骑驰而去的声响,车轮声在中世纪的石头墙壁之间震荡着。
晚上八点钟,帕格尼尼博士的马车如同一个霹雳一样落到了汉普顿宫的庭院里。
金碧辉煌的亚历山大大厅已经点亮了烛火,一盏盏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灯投射出明亮的光线,在覆盖着墙壁的水晶玻璃之间反射,又顺着丝绸贴面的墙壁上的金线一路流到地面上,让那些花纹看上去如同传说当中波托西那流淌的黄金河。
当帕格尼尼大夫的名字被掌门官用洪亮的声音向全场通报出来时,所有人都如同触电一样,将目光转向入口的方向。这片由绿松石,钻石和红宝石构成的海洋,自动分成两半,为帕格尼尼医生让出一条通向王座的通路,而这通常是国王才能拥有的待遇。
在众人的注视下,帕格尼尼医生大步穿过长长的大厅,每个人似乎都试图从他脸上肌肉的轻微动作判断出他即将要向国王说的话。
医生走到陛下面前,庄严地鞠了一躬。
“您回来了。”国王微微皱了皱眉头,“孩子呢?您把孩子带回来了吗?”
“没有孩子,陛下。”帕格尼尼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刚才还如同蜂房一样吵吵嚷嚷的大厅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国王惊愕地看着医生,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您是说生产不顺利吗?玛丽公主怎么样了?”
“不是的,陛下。”帕格尼尼大夫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没有孩子,也没有分娩,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您把我弄糊涂了。”
“我是说,玛丽公主殿下……并没有怀孕。”帕格尼尼大夫说这句话的声音如同一位法官在宣读死刑的判决书。
如同一大块生石灰被扔进了水里,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夫人们的惊呼声和先生们的吸气声,如同奔涌的大海里卷集的波涛发出的声响。
国王站起身来,他凝视着帕格尼尼医生,轻轻咳嗽了一下以掩饰自己迅速变白的脸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的医生都说她怀孕了,她的肚子每个人都看的轻轻楚楚!”
“这在医学上被称作假孕,陛下。”帕格尼尼医生的两只手因为紧张而绞拧在一起,“非常少见,是的,非常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我在费拉拉的图书馆的一本典籍里见到过类似的案例。这种症状通常是由于太想怀孕而引起的,玛丽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出现在她身上的只是她的身体因为她的心理而产生的一种反应。”
“可她的肚子显怀的非常明显……您也看见了。”国王喃喃地说道,“看上去和一个正常的孕妇毫无区别。”
“我猜想……那是肿瘤,陛下。”帕格尼尼医生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公主陛下很可能得了癌症,而她身上的妊娠反应也与癌症有关,她的腹部隆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产生了肿瘤。”
“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孩子。”国王转过头看向罗伯特,对方安抚地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陛下,一开始就没有孩子。”帕格尼尼医生做了最终的宣判。
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西班牙大使昏倒在了地上。
“这真是闻所未闻。”法国大使看向昏倒在地的西班牙大使,他刚才对自己的老对手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不住地摇着头。
站在他身边的威尼斯大使则看上去没有这样的多愁善感,他笑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朵边,“简直就像是放了一个屁!”他大声说道,引来了四周的一阵粗野的哄笑。
“谢谢您,医生。”国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朝罗伯特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由人组成的篱笆,在众人的注目中离开了大厅。
……
玛丽公主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里混杂着疲惫和茫然,瞳孔微微张大,似乎是在回想着自己身在何方。
“夫人。”玛丽公主的侍女们正瑟缩在墙边,看到她醒来,连忙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玛丽公主注意到了她们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不祥的预感如同冬日温泉池上空的热气一样在她的心头萦绕起来,而且越聚越多。
“我的孩子呢?”她的声音沙哑,仿佛是生吞了一篮子碎玻璃渣,“我的孩子在哪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她们不由自主地转开脑袋,不敢直视玛丽公主那吓人的目光。
玛丽公主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那个侍女的胳膊,她的手指比秃鹫的爪子还要有力,以至于侍女那娇嫩的皮肤上立即出现了几道青紫,“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的孩子在哪里,他还好吗?他健康吗?您快说啊!”
那被公主抓住胳膊的侍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来人啊!来人啊!”见那侍女不回话,玛丽公主把脸转向房门的方向,用一种恐怖至极的语气大声喊道。
医生们纷纷从隔壁的小客厅里跑进了卧室,他们列成一排,在玛丽公主身前站定,看上去就像一群等待着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玛丽公主脸上的肌肉剧烈地痉挛着,她大口呼吸着夏日那凝重而又沉闷的空气,两只肺发出铁匠铺里的风箱那样的声音,“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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