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批羊毛有一塔兰特三十明那,原本品质很不错,杂物还没挑出来就能看出又蓬松又白,现在变成了湿淋淋地混杂着灰尘污垢的一团。
梅加娜抱着一线希望问:“再洗晒一遍这些羊毛还能用吗吗?”
塞雷布斯还没开口,米提卡先惋惜地回答:“不行了。生羊毛上有油脂,能洗,再洗一遍会缩水,该毡了。可惜了,这些羊毛原本算上等毛。”
塞雷布斯也有些惋惜,这些羊毛原本至少会带来五十德拉克马的净收益的。前两批羊毛纺织都用的是波塞底普斯的人手,他猜到了波塞底普斯会找麻烦,但没想到来的是他的妻子特莱法娜。特莱法娜虽然表现的像个泼妇,但出手直击要害,直接毁了他们的原材料。
马库托利斯访友回来,一踏进中庭就感觉气氛很不对劲。以往还没走到门口,在墙外都能听见妇女们一起干活时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今天所有人都默默地在做着手中的事情,连说话的人都很少。
待他看到地上那堆脏兮兮的羊毛,简直像晴天一个霹雳打在了头上。他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贡吉拉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马库托利斯扑倒在羊毛堆上,嚎啕哭道:“命运三女神克罗托、拉克西丝和阿特洛波斯啊,我从未不敬神灵,你们为什么要为我安排下如此残酷的命运?在做面包生意的时候,我勤勤恳恳,从不敢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结果却背负上巨额债务。如今我安安分分地做羊毛生意,以期能偿还债务,又被大商人这样欺凌!三姐妹中最年幼的克洛托,莫非您为我安排好的命运就是全家成为奴隶,在主人的皮鞭下瑟瑟发抖?如果是这样,我便不再反抗!……”
他在地上打滚,撕扯着头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伤心地让灵魂是内敛东方人的塞雷布斯看来实在夸张。但是周围所有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连帕拉斯也显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感情细腻的妇女甚至也掉下了眼泪。
庭院里都是女人,男女有别,没有人上前劝慰他。马库托利斯越哭越伤心:“掌管公平与正义的忒弥斯,白袍金冠的女神,为何你任由那些已豪富的人贪婪地掠夺穷困者手中的最后一块面包?为何不用手中的利剑惩罚他们?他们要将虔诚的马库托利斯逼上绝路啊!……”
塞雷布斯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这么撒泼打滚,上前说:“‘一切收获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2),父亲。公平是自己要争取来的,不能等着别人赐于。雅典有法庭,何不向法庭起诉他们?”
(1)雅典的4德拉克马银币上正面浮雕为雅典娜女神,背面浮雕守护圣鸟猫头鹰,因此又称为猫头鹰币。
(2)古希腊神话中美德女神对赫拉克勒斯的忠告。原话是:“一切收获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如果希望神}保护你,那么你首先应该敬奉他们;你要得到朋友们的爱戴,那么就该为你的朋友做好事;你要国家尊重你,你就应该为它服务;你要全希腊推崇你的美德,那么你就应该为全希腊谋幸福;有播种才有收获,你想赢得战争,就得学会战争的艺术;你要保持矫健的体魄,就应该通过艰苦的劳动使它强健。”
第10章 哭泣的马库托利斯
马库托利斯痛哭着说:“你懂什么,我们还是迈提克,波塞底普斯是公民,他就是杀了我们法庭也只会罚他几个钱而已,和他诉讼有什么用!”
迈提克在雅典很受欺负,要缴纳人头税、经商税、服兵役,富裕的迈提克还需像富裕的公民一样缴巨额的社会捐献,却没什么地位,甚至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比如公民杀害迈提克,就仅会被判为非有意杀人,而如果迈提克违反雅典法律,则会被卖为奴隶,财产充公。此外,迈提克想要在雅典定居,还必须有一位公民做保护人进行担保,在专门的名册上登记。迈提克如果和别人发生了纠纷想要诉讼,必须得到这位保护人的同意。
马库托利斯家的保护人只是一个普通公民,几乎从来没有给马库托利斯家提供过什么帮助,但马库托利斯每年也得送给保护人价值不菲的礼物。
做迈提克唯一的好处就是如果对雅典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比如特别富裕的迈提克捐献了巨额的金钱,经过公民大会的允许可以获得公民资格。或者如果运气好,遇见雅典因为什么原因想要增加男性公民的数量——这种情况极为少见,雅典历史上只有梭伦改革,或与强大的外敌发生战争男性数量剧降等少数几次例外——也会接纳一部分迈提克成为公民。所以遇到城邦接纳迈提克成为公民的机会,马库托利斯原本觉得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塞雷布斯当然知道这个,但他另有考量。
做羊毛生意和卖面包的利润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要想把这个生意做下去,和别的商人的冲突显然只是个开始。他本来计划前期尽量避免和别的商人起冲突,但已经起了冲突就不是退让可以解决的。如果一直退让,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马库托利斯家的保护人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自己不愿意和人争执,也不乐见自己的被保护人惹麻烦。他们家还没取得公民权,如果和波塞底普斯的冲突要经过法庭,必须得到保护人的允许,而他们保护人很可能不会允许。但塞雷布斯认为这也和马库托利斯能带给他的利益有限有关,如果利益足够大,塞雷布斯认为他不会不动心。
马库托利斯呼天抢地,悲叹自己的命运,塞雷布斯想和他好好谈谈,但是他哭的太投入了,完全没有冷静听人说话的意思,塞雷布斯只好在一边等着他哭完。
马库托利斯哭得有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把自己的丈夫叫回来劝慰他。他哭得街坊四邻都来围观,声音嘶哑、身体抽搐,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本来挖别人的工人,这件事本身是他们先有不对。马库托利斯当时太急躁了,塞雷布斯怕他走投无路之下再做出些什么事来,为了安抚他,早些让他见到钱,做的急功近利了些。但看到马库托利斯哭成这个样子,所有看到的人都很同情他,没人责备他们什么,一面倒觉得波塞底普斯家太过份。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塞雷布斯察觉马库托利斯哭成这样是有目的的,于是默不作声,看他想干什么。
几个男人扶起了匍匐在地上的马库托利斯,安慰他,一个络腮胡地大个子甚至义愤填膺地说:“难道波塞底普斯家做了什么生意旁人就不许做了吗?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兄弟,你向法庭诉讼他,我们都愿意给你做证人!”马库托利斯哭诉了自己的顾虑。
麦西俄斯这所宅子的位置在外邦人聚集区,这里住的大都是迈提克和外邦人。外邦人比迈提克更加没地位,他们多数贫穷到连担保人都找不到,平时没有任何福利与保护,雅典和别的城邦发生战争时还得充当苦力和辅兵。这里的人没几个没受过公民欺负,许多人想起了自身的遭遇,沉默了,有些比较敏感的妇女甚至也伤感地哭了起来。
正在气氛最压抑的时候,一道低沉地男声从门口传来,问道:“这里怎么了?”众人转头望去,发现一个穿着牛皮盔甲、手拿长矛的男子站在门口。
这个打扮,是城里维持治安的警吏。
警吏都是由公民担任的,而且在城邦内手掌大权,众人纷纷调整表情,不敢再流露出怨恨的情绪。
男子走进门来,边走边说:“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哭?”他走近人群,看到地上脏兮兮的羊毛,眉头一皱,问,“有人打架了?”
中庭里有人认识这个男子,叫着他的名字,陪着笑说:“俄勒克利斯,不是打架,是这位马库托利斯,他被人欺负了,我们在安慰他呢。”
俄勒克利斯看向马库托利斯,问:“哦?怎么回事?”
马库托利斯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抽泣着说不出话来。络腮胡大个子代他说了原委,中间好几个人插话补充细节,言语间对波塞底普斯家的行为都十分痛恨。
俄勒克利斯听完,表情也有些同情,向马库托利斯确认道:“是这样吗?”
马库托利斯哭着点了点头,把塞雷布斯拉到跟前,说:“大人,我们并不是有意和波塞底普斯起纷争,只是处境实在太艰难了,可怜我的儿子才六岁,就要沦为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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