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在枫林渡你发觉了我的恨意,说你也想杀死风逐雪,那时我不知道你十年前已经动过手。如今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你还恨他吗?”
周如晦的目光平静深邃:“当然,我母亲死了多久,我恨他多久。”
“那你还爱他吗?”
阿飞听见她轻轻叹息一声,“他曾经是我的兄长,也是师兄。我记得一件很小的事,我小时候羡慕中原女子会梳发,他特意去京城学了两个月回来,自此他什么女子发型都会给我编;摩罗教敌人众多,还没发展壮大的时候总要东躲西藏,他和我们姐妹在十三四岁时便要经常出任务杀人,但我和若水从没有被别人伤过一刀。”
“所以你对他还有爱?”阿飞问。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就好像有人问你爱不爱一把锋利的刀。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所以你不爱他。”阿飞得出结论。
“不,只有掺杂了爱的恨才会长久到生生不息。过去的关系越好,他背叛你的时候你就恨得越深,越久。”周如晦缓缓道,“这世上固然有非亲非故的仇恨,比如突然有一天夜里,强盗杀死你全家,这种恨意通常很单纯,在你报仇后,感受到的是畅快和悲凉。
可倘若这个仇人是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你曾经如此信任他,得到的却只有背叛。那么哪怕他死了,你都会一直想着他,会始终在纠结、伤心、怨恨中循环,在他死后都得不到解脱。因为他毁了你一直以来对爱和信任的定义。
这种人是最可恨的。”
这句话解答了阿飞所有的困惑,他所有的感受在周如晦话里得到印证。
阿飞闭上眼,坦然自若:“周姑娘,你留我一命到现在,所有的话也都说完了,动手吧。”
他猜测周如晦等到现在,和自己一个走火入魔到回光返照的废人解释这么多,无非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亡灵书。
将阿飞杀死,亡灵书就藏在衣服中,多简单的道理。梁渡绝对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地放弃。
“哎呀,说曹操,刘备就到了呢。”周如晦突然笑靥如花,朝阿飞身后看去,“师兄,我等你好久,你怎么才来?”
这句话威力大得令人咂舌,几乎是瞬间就令阿飞从自我放逐的心态里力挽狂澜,他连惊讶都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伸手去握住腰侧的匕首,可是却扑了空。
他的刀早在和十大阎罗对阵中阵亡,两手空空,什么都握不住。
阿飞迅速判断两侧大殿能用的兵器,他只在右侧桌案上方的墙壁上,隐隐约约看到一把装饰用的黑色武士刀。
刀身略弯,寒光凜澟。
风逐雪果然没有死。阿飞自己都不太相信,他儿戏一般的计策可以骗过他的眼睛。
阿飞赖以为生的亡灵书,都是风逐雪师父丢下的残本,在周如晦说出这个事实时,他条件反射般的想到,风逐雪大概早就发觉他的身份。
也可以想象,他抱着一种逗小孩的心态看阿飞表演,看阿飞献媚,甚至身体都可以为复仇牺牲出去,最后也许只是博得风逐雪一笑了之。
阿飞有无穷的愤怒,可他不再是半年前的阿飞,会被情绪占据大脑。
他反而生出一种勇气,这是他第二次,他猜测也是有生以来最后一次能杀死风逐雪的机会。
几乎就在身后脚步声响起的刹那,阿飞已经再次调转内功,将内力分流成左右两股,这一次他更大胆,他左手起亡灵书第三层招式,心里默念的不再是阿修罗,而是神道秘诀。
先前震烈的心脉再次有崩塌的趋势,可是神道秘诀却像是静心咒,在心脉快要碎裂时总是能托住它,帮阿飞拖延时间。
风逐雪越过坐在地上的阿飞,径直往前走。
走到不远处,风逐雪突然转过头,殿内静得心悸。
当他们戴上面具,还有虚言假语可以交流,一露出本来面目,过去的一切阻在心头,无话可说。
阿飞看着他的脸,风逐雪依旧毫发无损,眼神冷硬得像是锋利的刀,刺进心脏。
阿飞有些话也想问一问他,但一句都问不出口。
有些事走到无法挽回的一步,多说无益,也该结束了。
风逐雪的目光静静地扫过阿飞,像是在出神。
他忽然开口:“师妹,你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谁说我留下他是要来审问的?”
风逐雪看向周如晦,似乎在询问。
周如晦对他说:“我被你的仇恨折磨至今,现在也要让你体会这种感受。”
“你要我杀了他?”
周如晦仰起头:“是,一如你当年杀死我母亲。这是你欠我的。”
风逐雪痛快地点头:“好。”
他拔出了刀。断水刀。
饮遍千人血,斩尽万人骨的神刀。
阿飞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周如晦笑着问阿飞:“我母亲教过师兄断水刀有一记绝招,可是基本没有用过——‘血漫千山’,杀人时鲜血飘落似雾,很漂亮,你见过吗?”
阿飞慢慢地抬起头,罕见地笑了。
他的声音因真气不稳而颤抖:“有生之年,真想见一见。”
她敛起笑:“现在如何?”
阿飞笑意渐深,疼痛与内力一起飙升:“现在。”
风逐雪已经动了,快得看不清身影,甚至看不清他的刀。
阿飞的心瞬间停止跳动,左右手同时出击,左手打出神道拳法,右手隔空吸到那把武士刀。
在最后一刻,阿飞清晰地听见自己的五脏经脉在真气逼流下一寸寸断裂,手却一往无前,刺出了他迄今为止最快最深的一刀。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纷纷而落,簌簌如血。
第96章 血漫千山
左阎王叶城第一次来到宛平,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叛乱。
铁西王膝下三儿一女,大公子钟离廷短暂地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一个月,五六天前去鬼狱后就失去音信,没有任何消息;二公子钟离愉据说本来因兄弟倾轧已经逃到锦都,如今却也去了鬼狱,同样了无音讯,不知生死。
四女儿钟离忧被钟离廷逼迫嫁人后反抗,听说正在快马加鞭从鬼狱赶回来主持大局。
这段时间,反而是最不想管事、闭门不出的三公子钟离怨被迫在这十几天内继承父业。
钟离怨一上任就将所有权力下放给马丞相,自己一概不问,每天喝酒吃肉玩乐逍遥,谁都不准打扰。
这一不准就出了事,先前钟离廷有意结交中原朝廷,一来一回的时间,大燕皇帝的使者再次前来时,王上已经变成三公子了,马丞相又是坚决反对结交中原的一派,结果可想而知,使者被斩,结交骤然变成单方面反悔行为。
三公子不喜欢争斗,也不爱参与党派斗争,更讨厌经世致用,以为躲起来不见人就能避祸,在朝堂上是最没有根基也是最好控制的傀儡。
但中原被他们戏耍一遍,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挑唆周边许多地区造反,马丞相携带钱财逃跑,宛都的兵马被屠戮一空,百姓纷纷弃城,官员也选择归顺中原,只有左阎王叶城还惦记着那把穿云箭,一路追查到了王宫,看见躺在病榻上的钟离怨。
王宫里的宫人也跑得差不多了,门口连个拦着的人都不在,钟离怨穿戴齐整,身形削瘦,眉宇间隐隐透露出疲倦之色,双手交叉叠置在胸前,一副懒散悠闲的姿态。
但他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就是病秧子,睁开眼看向叶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是谁?是我大哥的人,还是我二哥的?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是柳刀宗新任宗主。”叶城说。
“柳刀宗?”
钟离怨有个当大侠的梦,搜罗过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名称,对于天下第一刀宗更是耳熟能详。
可是他想不通宛平和柳刀宗有何干系。
其实未必要有多少干系,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
“是,来宛平借道,前往鬼狱找穿云剑。”叶城的刀搭在他脖子上,“鬼狱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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