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姑娘,他是好是坏,私刑无法盖棺定论。既然师父要他,又犯下了许多错误,不如将他带去官府,律法会给他公正的审判。”
裴曼卿又笑了,“风逐雪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张嘴闭嘴公平正义的徒弟。”
阿飞眼神明亮,不闪不避:“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裴曼卿拍拍手,牢房的路就开了。
阿飞不知道裴曼卿如此好说话,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只听她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既然要救他,就用你手里的刀砍断锁链吧。接下来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没有钥匙?”
“没有。”裴曼卿顿了顿,别有意味道,“他身上的锁链锻造的时候就没有留锁孔。”
“你们原本打算把他关一辈子?”
“不,天下只有一把刀可以劈断黑玄铁。”
阿飞脱口而出:“断水?”
裴曼卿笑笑:“我等你劈断它,可是等了十年呢,等得我人都老了。”
阿飞不解,逐雪手中就有这把刀,为何要把这个老人留在江海一客关了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才叫他劈断这把锁?
他抬起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下去,果不其然,看似坚韧的锁链咔擦一声就断成了两半。这是他第一次用断水刀,轻松得出人意料。
阿飞牵着老人的手,老人却还缩在墙角,怎么也拖不动。阿飞急着和他解释,却听见裴曼卿直接说:“你不走。他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老人霎时间就僵住了,低眉顺眼,佝偻着背,任由阿飞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裴曼卿带了三四个人陪同上路。
这条路却不再是来时的路,是一条崭新的路。
光明来得太突然,格外刺眼,老人不自觉闭上双眼。苍老褶皱的手像枝干秃瘪的老树根,紧紧缠绕着阿飞的手臂,遇到山路不平磕碰之处,还时不时动动手指提醒阿飞。阿飞自小没有父母照顾,一直和师父相处,师父年纪又不是太大,这位年长的老人处处护着他,难免让他泛起恻隐之心。
见裴曼卿走在前头,他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和老人比划——你放心,我师父人很好,你的事会合理解决的。
老人脸色苍白,嘴唇还在微微发抖,并没有表态。
阿飞推测,逐雪叫他来救出老人是第一道关,现在才是真正比试的开始。他心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天色已晚,前面有一处茂密竹林,裴曼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中举着火把走进了黑暗之中
阿飞见老人腿脚不好,浑身发汗,提议先歇一歇。他自己也有些口渴,靠着树干解下水壶,还喂给老人几口。
就在这时,后方隐隐传来马蹄声。
越来越近。
马蹄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裴曼卿皱眉,手里抓着一把短银剑,叫其中一名手下去打探情况,其他人停在原地按兵不动。
“裴姑娘,怎么回事?”阿飞喂完水合上水壶。
“可能是马匪。”
开封城外马匪猖獗,半夜烧杀掳掠之事屡禁不止,阿飞刚下山就碰到了,不可谓不倒霉。
他也拔出了刀,盯着微微拂动的草丛,跃跃欲试。
裴曼卿领着众人往竹林深处走了走,很快,手下打探回来,说:“是香唐山的马匪。
裴曼卿说:“先等一会儿。等他们走我们再动。”
话虽如此,老人却像是寻得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使出全身力气将阿飞往后一推,阿飞滚入了草丛中,而裴曼卿等人却被马匪听见了动静,转念之际,那群人的马就奔到了眼前,为首的马匪眼神又冷又紧,一把弯背大刀森森发亮。
裴曼卿没有后退,她直接侧着头,示意这人去看阿飞身后的刀。
阿飞被他的眼神看得杀意顿生,可是那人很快就明白了裴曼卿的意思,双手抱拳,朝身后手下吹了声口哨,迅速撤离。
阿飞拍拍身上落下的灰钻出来,看得恍然。
“我们江海一客的规矩,你关了十年都不明白吗?” 被马匪的出现拖延了时间,裴曼卿冷漠地走过去踩着老人的手。
老人痛苦地呻吟着,双手剧烈颤抖,痛的差点晕厥,却还看着阿飞,始终叫他快些走。
不一样,这一切和阿飞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为什么裴姑娘这么狠厉,为什么这个老人冒死也要赶走自己?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阿飞叫住了她,“裴姑娘,他毕竟是个老人,他也许是发觉了什么其他危险才···”
“闭嘴!”裴曼卿狠狠地回头盯着他,带着怒气踢了一脚老人的胸膛,然后推开了阿飞,叫其他几个手下负责护送老人往前走。
这么一来阿飞就和他彻底没有了接触。他留了个心眼,始终走在最后,拿下了刀,转着刀锋在路边的竹树上刻痕。
裴曼卿带着他来到的地方是一处断崖。
断崖下深不见底。
“你不是想问你比试的对手在哪里么?”她停下脚步,注视着阿飞。
“是。”
“就是他。现在,用你过去十年学过的招式杀了他。”裴曼卿将老人推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他犯了什么罪?我和他无冤无仇,何必取人性命?”
“风逐雪就是这么教你的?”裴曼卿越听越觉得可笑,“你去开封城里看看,看看那些江湖人,他们有的死在桌上,有的死在路上,死的原因难不成都是仇杀?有些人只不过是挡了别人的路,有些人更可能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在这里,死亡没有特别的原因。只要你武功不如人就有死亡的可能。你这么天真,真的是风逐雪的徒弟?”
裴曼卿步步紧逼,“你的师父教会了你善良天真和乐观,可是你师父自己却是世上最狡诈、最傲慢,罪孽最重的人。他教给你的是这个世界的反面!”
“裴姑娘别再开玩笑了,师父到底叫我来这里做什么?”阿飞不相信,他紧紧握着刀,始终没有下手。
“过来杀了他啊,听不懂人话?”裴曼卿掐住了老人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踢倒,头部悬空着。
“裴姑娘。”
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飞脑子里绷紧的弦终于松了,欣喜地叫他:“师父!”
风逐雪没有看他,而是对着裴曼卿鞠躬:“幸苦你出来这一趟。剩下的交给我。”
裴曼卿这时才松开了手,拍拍手,问:“要不要帮手?”
“不用。
“也是,你一向喜欢一个人动手。”
裴曼卿带着人走了。
阿飞见到师父,激动不已,他有满腔的疑惑要问他,但是刚张嘴就被打断了,却见逐雪摆了摆手,叫他走近一些。
他看清了老人的表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惧,逐雪双手背在身后,没有佩刀剑,更没有对他说话,老人已经害怕得簌簌发抖,不停往断崖边靠近。仿佛坠崖的痛苦都比不上风逐雪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恐惧。
逐雪问:“认得出来他是谁吗?”
阿飞摇摇头。
逐雪笑得很满意,“很好。”
他弯下腰,用手中的小刀切掉老人坠下来的头发。
“现在呢?”他再次发问。
阿飞跟着蹲下身,打量着闭上眼的老人。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响,那是他很多年前的记忆了,久远到不像属于自己。阿飞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扒开老人的眼皮,注视着他浑浊发黄的眼睛,还有记忆里浓黑的眉毛,还有胡子下的胎记,还有···阿飞双手抖着去看老人脖子里的玉佩,那上面刻了一个婴儿。
他颤着嗓子,不可置信地跌坐下来,“爹?!”
他语无伦次地爬过去再次翻看那些熟悉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直到老人紧紧拥住他,张开嘴摆出唇形——应该是在喊他的名字,也可能是在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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