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风卷着血气。
下雨了。
汪钺上前略探了几个人,均无鼻息,他朝景恒摇摇头。
山里的雨落得快,闷雷滚动,转瞬间已如洒豆瓢泼,雨声风声摇曳,景恒大声说:“得快点找到他,这里刚塌过,易发山洪。”
汪钺点点头,被雨打的张不开眼:“四处找找。”
景恒没动。
“景恒,我说四处找找!”汪钺又喊了一遍。
景恒轻声说:“不用找了。”
天边电光忽起,紫色电光映在景恒脸上,汪钺一瞬间寒毛乍起,几乎不敢回头。
他僵硬着脖子,缓缓回头。
雷声滚滚,如战鼓擂在耳边心间,在闪电紫光的余亮中
十步外,凤明面无表情,全身湿透,提刀静立,无一丝活人气息,犹如尊石雕修罗,衣衫血渍点点晕染开来,淡粉色水柱从袍角淌下。
刀上鲜血被大雨冲净,露出令人胆寒的底色。
汪钺咽下口水,眯起眼,手扶上腰间软剑,轻声说:“景恒,一会儿你赶紧跑,千万、千万别回头。”
景恒上前半步,挡在汪钺面前。
汪钺急道:“景恒!”
景恒嘘了一声:“你吓到他了。”
汪钺:“……”
景恒朝凤明伸出手:“凤明,别怕。”
他慢慢朝凤明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
凤明微微歪头,动作滞涩,生锈似的,带着诡异可怖的卡顿感。
杀神临世莫过于此,着实令人心生恐惧。
凤明缓缓举起刀,正对着景恒,雨水打在刀刃上,四溅崩散。
汪钺屏住呼吸,心想:完了,景恒死定了。他狠了狠心,终是做不到眼看着景恒送死,上前拉住景恒:“先走!”
汪钺的动作之下,凤明瞬间出手!
汪钺功夫不差,但凤明武功更好,发了疯的凤明武功几乎堪比全盛时期,出手狠绝,招招致命,化为真正杀神,一招一式都是冲着取人性命,以攻代守,身形快比闪电,残影都难捕捉的到。
汪钺抽出腰间去软剑,雨水中,细长软剑穿云破雨,眨眼间二人已过数招。汪钺怕伤着凤明,并不敢以命相搏,很快落了下风。
刀剑相撞,雨水飞扬中,火光四溅!
汪钺手中一松,抵不过凤明倒下的大力,虎口震裂,软剑脱手而出。
他闭上眼,只等那挟着狂风暴雨的一道劈在颈侧。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汪钺张开眼,一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是景恒!
景恒个子很高,挡在他身前宛如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能够遮挡一切风雨摧折。
凤明的刀没有落下,他举着刀,硬生生止住去势,内力反噬之下,唇角漾出一丝鲜血。
又很快被雨水冲去。
凤明握刀的手背上青筋紧绷,他手稳极,这般大力握刀却全然不抖,宛若泥塑金雕,生冷无情。
漫天大雨,雷声轰鸣,景恒面不改色,他越过刀,紧紧拥着凤明。
汪钺:!!!
“找到你了。”景恒抱紧全身湿透的凤明:“不怕了。”
凤明唔了一声,握刀那手脱力般垂下,长刀收在身侧。
他们在雷雨电光中相拥。
过了许久,凤明长长地倒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巨大的梦魇中倏忽惊醒,手中杀人无数的长刀猝然落地,狠狠砸入积水之中。
瓢泼雨声里,凤明梦呓:“我又杀了好多人。”
景恒亲亲凤明额角,拨开他脸上的湿发:“下次我帮你杀,你就不会怕了。”
凤明将头藏在景恒胸前:“嗯,您下次要早点来。”
“嗯。”景恒抱着凤明,歉然反思:“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一点点晚。”
凤明仰首去亲景恒下巴,暴雨声中,凤明声音极轻,朝露般遇光即散:“我好想您,陛下。”
景恒:!!!
!!!
!!!
!!!
!!!
气炸了。
第20章 想得都疼
凤明醒时,山间大雨仍然未停,他的头正枕在景恒大腿上,景恒手持面巾,轻轻擦拭他的乌黑长发。他撑着塌半坐,双臂酸软,将干未干的长发散下来,一截苍白脖颈在青丝中若隐若现,显出几分柔。
美人病弱,半倚半靠,景恒心中柔软,专注的目光莲藕似得拉出丝来。
汪钺别开眼,不见为净。
妈的,欠了这玩意一条命,真的烦。
凤明摸了把头发,面露狐疑:“头发怎湿了。”
“外面下雨了,你淋了雨,汪钺伺候你沐浴更衣,”景恒道:“放心吧,汪钺守你守得紧,一根汗毛都没叫我瞧见。”
凤明凝神回想,无论如何也找不见这段回忆,便知自己又发了疯,他回忆道:“我出门查探,听见有人争吵,听二人言语间提起,原是有人假扮工匠,混入地宫借机偷盗。”
“捉了人来问……”凤明掌心按在太阳穴上,似觉头痛,皱眉不言。
景恒将凤明揽回怀中,让凤明靠在他怀里,以指为梳,为他拢发:“别想了,再歇会儿。”
一场山雨,难得消解去几分暑热。外面昏昏暗暗,风雨大作,淋淋飒飒的雨滴打在树上、地上,哗啦啦的,更显得室内分外安静,景恒怀中温暖干燥,为凤明隔出一方天地。
许是因在道观,景恒身上染了香火气,是沉麝,是紫檀,是生烟。
是庙宇中高大的神明、是供奉了千年的明灯。
凤明阖眸昏昏欲睡,他交代汪钺叫东厂来此彻查,又说对盗贼严加审问。景恒和汪钺对视一眼,谁也没提那些人都叫凤明宰光了。
汪钺应声退下,景恒搂着凤明哄他睡。
凤明困意极重,身上也无力,提不起精神,因毒素狠狠透支的生命力,几乎消耗殆尽,即便如此,还是睡不着。他的双腿早年受过寒,今日又疼起来,膝盖环关节处如有针扎。他拧着眉,静静忍受。
景恒不知他腿疼,只当他因困意烦闷。“躺下睡罢,我守着你。”
凤明不动,景恒又说了一遍,他仍不理,景恒托着凤明肩膀想让他躺下,凤明这才动了,他按下景恒的手,命令道:“要靠着。”
景恒失笑:“好,靠着。”
可靠坐着哪里抵得上躺下舒服,凤明腿又疼,再呆了会儿,他自己坐不住,有些生气,赌气躺下了。
景恒瞧他好可爱,又怕他烦闷情绪上来更睡不着,安慰道:“我搂着你睡,好不好。”
凤明的手瞬间捏住自己衣领,立即答道:“不好。”
这是将他当登徒子了。
景恒道:“我只躺着,又不做甚,你有何怕的。”也不知为何,凤明许允许景恒同他在一张床榻上坐着,也许景恒坐着自己躺着,就是不许景恒躺。
“坐得腰酸,让我躺会儿。”景恒耐心地哄着:“隔着被子抱着你,你总能放心了?”
景恒只当凤明怕身体被人看见,谁知凤明仍不同意。
景恒问了又问,凤明才答:“只有夫妻才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这不巧了,我正想跟你做夫妻。”景恒往床上一趟:“这就算做成了?”
凤明瞪大眼睛,登时坐起。
直觉告诉他‘做夫妻’没这么简单,可在他的认知里皇上、妃子往一块儿往床上一躺,妃子就承了恩、沾了雨露,谁在龙床上躺的次数多,谁就受宠,在后宫更得众嫔妃羡慕。
凤明灵机一动:“帘子没撂起来,不算,你快起来。”
景恒果然起身,手指一勾,玉钩当啷落地,层层窗幔垂下,轻轻摆动。
凤明:“……”
景恒隔着被子去抱住他:“别瞎琢磨了,安置罢。”
凤明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浑浑噩噩的,被景恒一揽,躺下来,许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计较,做鸵鸟状,把脑袋往被子里一窝,暖和和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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