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圣宗却没再回应, 回溯那段记忆似乎耗尽了齐圣宗的力量,使他的灵魂再次陷入沉睡。
高祖十九年, 景衡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见了段这样的惨烈故事,难怪会将心中的情意深深藏起,一丝一毫都不敢泄露。
而这段往事里的十三皇子,就是他爹淮安王景文宸,难怪他爹知道他和凤明的事时, 会劝他聚散离合自有天意, 叫他不可偏激,伤人伤己。
在这段往事中, 甚至没有赢家。好像没有人做错什么,就被命运推着一步一步走悬崖边上。
却最终全都一败涂地。
无论是秦飞羽、景文轩, 还是容贵妃、老皇帝。
没有一个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秦飞羽只想和景文轩在一起, 却在景文轩因他而伤心落泪时说出了‘不爱了’;景文轩最想要秦飞羽活着,最后却亲手扼死了秦飞羽。
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悲剧,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倒霉的太子之位,倒霉的皇位。
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景恒在心里草草下了结论,不忍多过回想, 也没心情做旁的事情。
回到东厂, 景恒像块狗皮膏药, 紧紧黏在凤明身上。
凤明把袖袍从景恒手里扯出来,诧异问:“怎了,委委屈屈的?”
景恒把下巴垫在凤明肩头:“我想你了。”
凤明无奈:“我不是在这儿么?”
景恒握紧凤明的手:“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凤明愣了一下:“好。”
“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景恒把八尺的身子塞进凤明怀里,非要凤明抱着他:“凤明,你如果死了,我给你殉葬。”
“不行。”凤明把景恒从怀里推出来:“我要是在黄泉路上看见你,就再也不理你,永生永世都不见你。”
景恒抱住凤明的腰,像个卖乖耍混的孩子:“不行!”
凤明冷笑一声:“你管不了我。”
“你也管不了我。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独活。”景恒认真道:“江山社稷总有人抗,这天下少了谁,日升月落都不会变。但没有你……我的月亮就再也不会圆了。”
凤明寿数将近,这话如鲠在喉,他看着景恒,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索性合上眼不再踌躇,只将头靠在景恒肩头,心中又难过又欢喜。
景恒这厢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凤明,他不愿有丝毫欺瞒,可他是齐圣宗转世这件事,可让他怎说。
齐圣宗筹谋极深,算计了所有人,连大齐的江山都成了留住凤明的筹码,这凤明不得活剐了他?
谁惹的烂摊子谁收拾,这前因后果还是留给圣宗皇帝自已解释吧。
齐圣宗帝王心术,运筹帷幄,他自叹不如。
自叹不如,也不知他刘樯兄弟,如今怎样了。
他刘樯兄弟把乐侯封地掀了个天翻地覆,撵乐侯跟撵兔子似得在楚地之内来回流窜。朝廷派去的人马找不到乐侯,也找寻不到义军,奏折报送到中央来,斥刘樯‘匹夫之勇,毫无章法’。
景恒捧着奏折反复读上三遍,从字里行间中恍若看见刘樯那流氓模样,指着这句给凤明看。
风明身着大红织金云玟蟒龙罗,端坐闻政堂主位。
几位重臣禀奏,说太师李纪仁病得厉害,奏请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
“坐好。”凤明微抬手,不让景恒靠太近,他冷冷看着几位文臣:“李大人一向健朗,怎突然病了?”
堂下几位隐晦交换眼神,一人拱手答:“回禀九千岁,前些日暑热难当,李大人便常有不适,后来乍闻乐侯谋逆,急怒攻心,一病难起。”
“哦?听说邱大人去瞧过。”凤明应了一声,没看说话那人,漂亮的凤眸直视邱赡:“邱赡,你来说。”
三伏天里,邱赡额间竟凝出冷汗,他怕极了凤明。
凤明如杀神修罗,谁能不怕?
正因怕,才想要弑神杀佛,不拉下这尊大佛,他们如何升天。
邱赡咽下口水:“回禀九千岁,微臣登科那年,恰逢李大人主考……”
凤明面无表情打断道:“邱大人是聪明人,果然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事情。”
冷汗从邱赡滑落,他只当听不懂:“九千岁说笑了……李大人学富五车、主考多次,下官只是恰巧与李大人有这师生缘分……”
凤明提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朱批:“原来如此,既然有这段缘分,这空出来的太师之位,就留给邱大人做吧。”
邱赡猛然抬头,正与凤明的视线撞在一处,凤明的视线宛若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浇了邱赡一身。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凤明这是敲打他蹦的太欢!这太师之位邱赡无论如何也接不得,他跪在地上:“下官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怎会。”凤明悠悠开口:“您做扬州知州就做的很好,此事自有本督禀告圣上,提前恭喜邱大人高升了。”
离了宫,邱赡几人表面在宫门口拱手分别,实际又换回常服凑在一处,悄悄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
宅院内部别有洞天,乃是一处地下赌场,从一处外墙中穿过,再下暗道,才进入一间隐秘暗室。暗室密不透风,放着许多冰盆去暑,冰水化开滴滴点点的落在地上,泥泞不堪。
“委屈各位大人了。”景沉一身棉布长袍,裹着方巾,作书生打扮:“东厂爪牙遍布,此处尚且安全,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一群文臣之中,禁军统领姚闻十分突兀,他身高八尺,过于高大的身形显得暗室更加局促偏狭。
姚闻抱手质问:“怀王殿下煞费苦心,将我等聚集于此所谓何事?”
文臣对凤明的厌恶有多深,武将对凤明的钦佩就有多深。
凤明两次勤王,俱得姚闻相助。
在军营里,谁拳头硬听谁的,凤明武艺高强,剑法卓绝,他们望尘莫及,只有低头的份。别说什么阉人不阉人的,论武艺打不过一个阉人,丢人的是谁?
况且凤明战功赫赫,多番救驾,姚闻可不认为凤明是甚么权宦奸臣。
这次被拉来,乃因是他嫡次子不省心,在南边染上了丹瘾,京城在凤明掌控之下宛如铁桶,民间的金石丹一颗都流不进来,他儿子在家日日打滚,涕泗横流,怀王说有门路,他才来看看。
儿女俱是父母债,真是没甚法子。
他打心眼里看不上这帮文臣,却没怀疑,魏晋两朝五石散风靡,不就是文人带起来的嘛,这金石丹的来源,想来与文人也脱不了干系。
景沉自然知道姚闻的心思,但他有把握说服姚闻,他一开口,便如巨石入水,平地生波:“当今圣上非先帝亲子,此事被凤明知晓,凤明将谋废帝,另立他人。”
暗室寂然无声,恍若无人。
姚闻如遭重击,头脑发晕,耳边嗡鸣,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事可有凭证?”一人发问。
“此乃司寝监记档。”景沉拿出本册子,翻开:“圣上诞于庚戌九月,而己酉年一整年,先帝未临幸任何女子,此册印有先帝私印核实,断难造假。”
皇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记录,况且是这种大事,宫藏污纳垢,嫔妃乱情之事禁无可禁。为保室血脉纯正,只能严格记录侍寝时间与次数,以便日后核对。
该记档会进行三次核实,才会呈上给子皇子查看,核查无误会盖以私印,稍有存疑或是遗忘都会打回去重查。
景沉手中这份司寝监记档,印信俱存,众人传阅后,已是信了七、八分。
又有人发问:“先帝为何要……”
他没往下说,但都知他要问什么。为何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养?
景沉轻咳一声,说得极为委婉:“先帝自有考量,本王揣测……或许是先帝子嗣艰难。”
众人一听,心说可不是嘛,这位嫡子出现在皇宫时,先帝已将近而立之年,许是在这之前,已尝试多年未果,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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