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就在不远处。在沼泽之花几乎翻开整个土地、把黑暗峡谷之下的空间撞得地动山摇时,这座石碑所在的地方居然纹丝不动,连土壤都埋得整整齐齐。莎琳娜停在石碑面前,她期望能见到一个受了些伤、但是完好的费提诺克。
但事实注定要让她失望。
紫色长裙的女士抬起手,狂暴的雷霆纠缠上她的手臂,再从手臂中猛地关注下去,伴随着巨大的灵的波动,这座石碑被外力轰碎碑文,从石面上一丝丝的破开裂纹,延展出蛛网般的痕迹。
随后,随着石碑碎裂,下方的土地也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压实的坚硬土壤全部被“蒸发”掉了。在石碑的下方,一只手死死地扣着碎裂石碑的底座,周围缠绕着时亮时暗的巫术标记,像是把这个给芙蒂斯作为仪式物存在的碑文强硬地留在了这里。
这只手已经没有血肉了,从骨手延伸而去的,是一个僵硬的男性身躯。
森森的白骨组成了这只手,很像是世人对死灵巫师的那些传闻和误解,似乎兜帽之下就是没有骨骼的骷髅。但莎琳娜见到这只手时,却猛地反应过来——不是芙蒂斯藏匿得深、缩头不出,这个疯子也许并不想躲藏。
是费提诺克把她留在了这里。
怪不得……庞大的黑暗生物竟然形成不了有效的进攻计划,混乱地自相残杀;她通过空间巫术试探,被芙蒂斯偷袭受伤之后,对方却再也没有追击和下一步动作;沼泽之花这样庞大而具有危险性的生物,芙蒂斯竟然会忍受给它留存的机会,而且试炼队的成员也没有被发现……
不是她能够忍受,是因为她降临仪式的组成部分,这个刻着诡异符号的石碑,被费提诺克死死地固定在原地,限制住了梦之女神的行动范围,芙蒂斯一直在等费提诺克死亡,这是一个次神、跟一位八级死灵巫师的拉锯战。
重伤的摆渡人,通过某种方式将自己作为了钉住芙蒂斯的一颗钉子,送出了最后一艘生命的渡船。
那具森白的骨手上,还凝聚着源源不断的灵,从他枯竭的身躯上榨取。就在多罗娜猛地吸了一口气,立即准备治疗巫术时,却被莎琳娜抬手阻止了。
“他……”莎琳娜注视着石碑之下的男人,注视着斗篷之下空荡荡的、只剩下骨骼的身躯,“他把自己,转化成了死灵生物。”
“什么?”多罗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费提诺克把自己转化成了死灵生物,他其实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已经算是死了。
粉碎的石碑终于开裂到了底座,那只骷髅骨手抓空了一瞬间——像是从某种着魔的信念中苏醒,男人的手指发出吱嘎吱嘎的骨骼摩擦声,他僵硬的抬起头,盖着兜帽的昏暗光线之下,只能看到白骨森森的下巴。
大概过了两三秒,莎琳娜听到对方说:“来得不算晚,莎琳娜。”
她喉间梗住,像是有什么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一样,成熟的女士应该稳重、矜持、端庄,于是,紫色长裙的女巫只是沙哑着嗓子道:“还是晚了的。”
“他们都活着吗?啊,多罗娜,巫城的圣洁天使。”
他们是谁,就算费提诺克不解释,两人也都明白。多罗娜捂住嘴,竭力克制自己的哭泣声,拼命点了点头。
“噢,那就好。”曾经的死灵巫师道,“那个疯女人休想伤到你们,她还没有踏过我的尸体,我现在算尸体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继续念叨:“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守护已有价值。石碑被击碎了,我的使命,我的使命,我……”
他僵硬不动了。
莎琳娜缓慢地收紧手指,她清楚地知道对于一个死灵巫师来说,转化为死灵生物是他们最后的手段。兜帽之下,那团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眶已经熄灭,一切的灵、一切的动力,在他身上完全地消失,力量经过这具躯壳,已经是单纯地经过了一具骷髅的表层。
我的使命。
莎琳娜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没有时间给她悲痛。
“多罗娜。”她将女巫的眼睛蒙起来,话语中带上巫术的波动,平静而又充满力量地道,“告诉我试炼队其他人的走散方向,我们一个一个地找回来。”
————
阿林雅。
“……他的生命波动,完全消失了。”
“谁?”
“费提诺克。”
“……本来就很微弱了,我们其实都应该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莎琳娜也该有这样的心理预期。”
“这对于她来说,太残忍了。”特里萨闭上了眼,“失去他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灾难。”
“但灾难终须要度过。”
特里萨沉默地聆听着这句话,他抬起眼,穿过透明的玻璃墙看向远处的钟楼,斜阳的余晖映照过来,将整个阿林雅笼罩其中。
“现在就公布吗?”修缇看着他道。
银发蓝袍的议教团首席静默地沉思了很久,才叹息般地道:“……敲钟吧。”
在这样一个寂寥的、冰冷的夜晚当中,寒风肆意地卷走道路两旁的落叶,夜幕降临,昏暗包裹住了整片城市。而高高的钟楼之上,响起了恢弘悠远、令人震撼的十七声钟鸣。
一位至少神话级、也许还在这之上的大巫师,陨落于飘零的秋夜。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涨得给我看呆了,一会儿更2w5营养液的加更……当场愣住的程度。
98、098(2w5)
或许, 这是费提诺克的遗愿成真。
当出乎意料地、真的找到了大部分试炼队成员时,目前的伤亡比莎琳娜预计得要少得多。她将死亡名单统计完毕之后,在末尾签上自己的代号和名字。
通过和曼斯菲尔德的通讯, 在这位“未来游客”的配合之下,莎琳娜带回了所有还活着的人, 并且要求这些陷落于黑暗沼泽的巫师们立刻回返巫城, 整顿休息, 短期内不要再参与相似的救援任务。
这是为了长远发展和身心健康考虑, 包括差点死在芙蒂斯手中的阿诺因, 也被自己的老师强制要求,回归了巫城。
钟鸣之后的阿林雅,更为寂静。
阿诺因坐在车上, 来时如此, 返回时也是如此, 只是一同乘坐的人已经全部变化, 没有一个相同, 气氛褪去了紧张, 但却又格外沉闷。
直到他在自家门口碰到一个熟悉的白袍背影。
谢立丹看起来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的脊背抵在门口, 似乎是经过思考之后, 神情很凝重地敲了敲门。这位治疗巫师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出现的人, 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
拉开房门的是梅尔维尔,小恶魔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先是看了看眼前的治疗巫师, 随后视线穿过了谢立丹的身影,落到他身后的爹地身上。
“你是……你是奇迹的孩子?”谢立丹有点怔愣,他竟一时更加难以说出口了, 这个素来顽劣坏脾气的巫师蹲下身,让自己跟梅尔维尔视线齐平,才和缓地道,“家里还有大人吗?”
梅尔维尔挑了下眉,趾高气扬地道:“我就是大人。”
他经历过的岁数比谢立丹的寿命都长。
“好孩子,你去把你妈妈找来……”
而梅尔维尔依旧不动,但视线却仿佛始终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正当谢立丹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肩膀,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但在此刻简直有些灵异感的声音:“听说你到处跟别人说我死了?”
谢立丹身躯僵住,他愣了几秒神,然后转头见到那个自己当初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吃掉的脸庞,静默了一瞬,他才忽然起身,伸手啪地一下揪住了阿诺因的脸颊。
还很没礼貌地捏了捏。
阿诺因瞬间呆住,他的皮肤本来就薄,这么一被捏更是迅速地泛起红痕,他下意识攥住凯的手,然后立场分明地把谢立丹的手打掉:“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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