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有回应他,只是逐渐地,有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覆盖在了伤口上。在细碎的金发磨蹭之中,阿诺因勉强能感受到凯奥斯在舔舐他流血的伤口,干燥的唇与热乎乎的舌尖,还有对方慢慢从后腰向上移动,摁住他脊骨的那只手。
阿诺因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主人揪着后脖颈的猫,又像是让人拎住了七寸的蛇。他根本无法从凯奥斯这种完全禁锢的拥抱中逃脱出来,只能从模糊的动作变化中来察觉对方的一举一动。阿诺因被捂着双眼,眼睫在对方的掌心不停地颤动。
“你在做什么……”他低低地问。
眼前只有一面冰冷至极的墙,而身后却是温暖的、熟悉的怀抱。
凯奥斯还是没有出声。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缓慢又不舍地舔舐过了他身上流血的伤口,将那些不能快速愈合的血液尽数吞噬。阿诺因甚至不能确定那就是对方的唇舌,他连猜测都不太敢,直到差不多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再度被挑开——
很痛。
原本的裂口造成了二次伤害,极度敏感的实验体在喘息之中战栗颤抖。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连眼睫都是湿润的。阿诺因有一瞬的挣扎,他抬手反扣住凯奥斯的手腕,声音有些不稳定:“凯。”
对方的动作只停了一瞬间。
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但阿诺因也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疯狂。尽管凯奥斯此刻什么也没说,但他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想要咬开他的伤口,想要让他流更多的血的情绪。
或者不仅如此,或许凯奥斯只是想要尝到更多的他的血液,只是喜欢看他吃痛瑟缩的模样。阿诺因脑海中比刚才还乱,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眼下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想要逃走,还是就此死在他怀抱里。
这种混乱太过严重,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在一只手按着脊背,一只手蒙住他眼睛的情况下,究竟是哪里来的物质在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腰侧。
伤口渗出更多的血液,露出泛白的失血颜色。阿诺因疼得连呼吸都在抖,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人都埋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低而闷地道:“……凯奥斯,很痛。”
被吮吸、被刮开、被探索的伤口处,顷刻失去了其他温度的覆盖。就连钳着他令他不能动弹的手掌也在下一刻微微松开。魔鬼的牢笼打开了锁,能够置人于死地的侵吞如潮水般褪去。
空气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阿诺因无力地滑了下来,他跌坐在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调整呼吸,过了好半晌,他才缓过来劲儿,小声道:“……你……”
凯奥斯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让耗尽力气的小怪物靠在怀里,低头时灿金的发丝跟浓墨般的黑发交叠在了一起,大狮子习惯性地在他身边蹭了蹭,声音中听不出来什么异样:“还疼吗?”
阿诺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眨了下眼,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视野,他尽量放轻松地道:“怎么了,你对血有什么怪癖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有。”凯奥斯淡淡地道,“对你有。”
“……”阿诺因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怪癖。”凯奥斯重复道,“对你有怪癖。”
阿诺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追根究底:“什么怪癖?看我流血就要舔两口的怪癖吗?还是把我弄疼了你很开心的怪癖?凯奥斯,你可真是……”
阿诺因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凯奥斯抓狂,但这种突然把自己抱到墙角开始发疯的行为也很难以评价,不是“精神有问题”这几个字就能解决的。
大狮子沉默听训,没有要改的意思。他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对方的后颈,道:“不要伤心,很好喝。”
阿诺因:“……?”
凯奥斯低下头靠近他耳边,像是倾诉一个愿望似的对他说:“感谢你的款待,亲爱的阿诺。”
阿诺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诺因对骑士先生是个正常人这回事已经不抱期待了。他现在开始期望对方精神方面的病症没有那么严重。
阿诺因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下通红发热的耳根,板着脸道:“下次你这样能不能,呃……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凯奥斯:“嗯,下次我管好自己。”
两个不正常的人达成了一个看似正常的协议。
阿诺因肩膀上的伤明明被二次破坏得更深,但却在这短暂的对话之中迅速痊愈,他抬手摸上去时,都只能感觉到光华如初的皮肤。小怪物质疑的眼光连连往骑士先生那边飘,而对方却沉默如磐石,连句敷衍的解释都不说。
于是新晋巫师只好继续去搜刮物品,他原本的兴奋劲儿全部被刚才的突发事件收敛住了,连眼前的魔物材料都难以激起水花。阿诺因把桌子上的几本巫师语书写的实验报告全都拿了出来,用从牧师大人手里“借用”的水晶球照明,看到一片狂放的字迹和古老的墨痕:
“……如果巫师的研究有尽头,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我没有办法想象这种事,也绝对不相信其他人所说的,巫师的尽头也无法死而复生这句话。
“……第三个类别的实验全部失败,就算将尸体上的所有断裂缝合、更换心脏、更换内脏、更换大脑,也无法使尸体恢复原本的生命特征。就算血液在起搏器的作用下能够遵循自然人类的结构进行血液循环,也无法让人重新开口说话。
“一个路过的治疗巫师跟我讨论了死灵复生,他简直是在胡言乱语!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只要有足够的尸体用来实验,我总会找到复生的秘密,创造出完美的巫术公式。你们等着瞧吧,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这些唱衰的家伙看到新的死灵巫术!
“……康妮说,今晚她想要一只玫瑰花。可是我们生活在墓园里,这里只有白色的雏菊和百合。还有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尸体样品。如果我带回去一束雏菊,你会喜欢吗?”
下面几张实验报告里全都是写满了又被划掉的巫术公式,显然一个也不能用,写下这些巫师语的主人越来越暴躁,想法也不断地受阻,他后几张纸几乎被划的不成样子,直到最底下的那张,才重新地清晰了起来:
“……今天天气很好,我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天气了。康妮说她想要去外面看看,我说好啊,我抬你去外面看看。
“我的研究方向真的错了吗?康妮,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会陪我很久很久,就算我的死灵复生研究失败了也不要紧,那些骷髅、那些缝合尸、那些实验记录,全都是废物也不要紧,亲爱的康妮,你可以这么告诉我吗?
“……最后一个计划也失败了,来自于阿尔萨兰的新巫师受到了我的求助,他承诺会帮我履行我的遗愿……这话可不能让康妮知道,我昨天才对她承诺,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掉眼泪,世界上没有殉情这么古老恶俗的桥段。
“亲爱的康妮,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你采玫瑰,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今天的你,比玫瑰更娇艳。”
巫师语写得很乱,一切就停留在这里。
阿诺因收好实验报告,他环顾这间实验室——有关于死灵复生的所有器材,都端端正正地摆在实验台上,这座巫师塔的主人固执、暴躁、坏脾气,砸碎了很多玻璃瓶,他有着古巫师的独占欲,有不让自己的错误公式被任何人发现的偏执自尊,但是他在写这几句话时,竟然出奇的小心,仿佛碰到“康妮”这个名字,都让他变得温柔,变得小心翼翼。
他突然有些理解了这位巫师对于外人的拒不欢迎,他似乎不仅是想要独占墓园的尸体材料,更大的程度上,他是不想要让任何人惊扰自己的妻子。
阿诺因退出了这间实验室。他重新回到走廊上,路过伊的时候顺手给他加固了一个带有魔物蛛丝的束缚之网,然后看了一眼向下的螺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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