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因受宠若惊,慢慢地靠近过去,趴在床沿上抬头看:“凯奥斯先生……”
“叫名字。”对方不厌其烦的纠正。
“……凯奥斯。”小怪物努力克服自己的习惯,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开心,“有什么事吗?”
“上来睡。”骑士连睡觉都不会脱这身盔甲,好像盔甲才是本体一样。他的眼前蒙着绷带,身形比对面纤细的少年要大整整一圈,五官是那种锋锐沉冷的英俊,说话时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命令的意味。他抬起手,拍了拍床的另一边。
阿诺因怔了一下,看了看骑士褪下薄甲和皮革手套的指节,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我会碍着您的。”
“不会。”凯奥斯道,“你睡不着。”
阿诺因又愣了愣,简直怀疑对方能见到自己眼下的乌青——他确实睡不着,说起来还是要怪这具该死的身体,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他就难以入睡,连后背的肌肤都被硌得一块青一块紫,比童话故事里的豌豆公主还过分。
实验品是按照圣子的规格来对待的,就连皇室里不受宠的王子,也达不到那种锦衣玉食的程度,何况他这是一具被改造的、基本已经脱离了人类触感范畴的身躯。
他的触感敏锐到,静下心来时能感觉到伤口愈合时细微的、一丝一丝的痒。
“您为什么知道?”阿诺因没有底气地问,“我都有闭上眼。”
“我的听觉很好。”凯奥斯低下头逼近他,“呼吸声。”
“……”阿诺因刚刚才进步了一点点的喜悦,都要被对方可靠且强大的能力给冲散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上骑士先生的忙呢?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想要回报的人呢?在这个世界上,变强也太难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能完成基础模型,是怎样的勤奋和天赋。教会哪里都不怎么样,但选人的眼光非常好,无论是教廷圣光术还是巫术,阿诺因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好吧。”阿诺因泄了气,“可是我会打扰您休息的。”
“不会。”凯奥斯道,“我……”
他的话语停了一下。
在阿诺因的身后,一只漆黑的触手张开了灰色的眼睛和两排雪白的牙齿,并且难耐地伸出了血红的舌头往白皙的后颈靠过去,口水都要滴到少年的衣领子里了。
凯奥斯沉着脸偏移了“目光”正对的方向,那条流动的触手顿时僵硬住,被主思维当场抓获,软塌塌地变成了一道粘腻水液回到了影子里。
凯奥斯重新对着少年,道:“你混乱的呼吸声更打扰我的休息。”
阿诺因低下头,乌黑柔软的头发都跟着没什么精神,他软绵绵地呼出一口气,仗着骑士先生看不到,鼓了股脸颊:“好的……凯奥斯。”
他下床把自己的小毯子拿上来,然后找了个角落窝起来。床上的布料铺了一层又一层,阿诺因深刻怀疑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凯奥斯的盔甲怎么看也不像能让任何柔软的东西发挥作用的样子,真是搞不明白这些一意孤行还正直虔诚的赎罪骑士。
在阿诺因的旁边,阴影纠缠成扭动的样子,借着火光趴在床边,影子对着漂亮小怪物的脸庞越来越近……直到骑士抬手敲了一下床沿,影子便迅速地恢复原状,每一个凯奥斯,都暂时被约束成了作为骑士的凯奥斯。
“正直虔诚”的邪神端详着自己的收藏品,祂没有获取人类的视野,却能没有死角地、永恒如一地注视着对方,祂端详着小怪物垂下的眼睫、如羽翼般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端详着对方眼角边时隐时现的蛇鳞,还有他身边环绕着的光因子、越来越浓郁的“灵”。
祂满意地闭上了千千万万的眼。
6、006
阿诺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滚进对方怀里的。
他睡眠质量很好,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光线或者轻微的声音而惊醒,并且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睡觉时乱动,一向都是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侧躺着,在软毯子下面蜷成一个小毛线团儿。
但就在微风沉酣的夜晚中,没有了伤口未愈的疼痛、没有了药剂强烈的排斥反应与后遗症,他难得地获得了理想的甜睡无梦,没想到第二天清晨一睁开眼,对上的就是光泽喑哑的血红铠甲。
骑士大人把他像是搂抱枕、像是哄小孩儿似的抱着。而他的头就窝在坚硬盔甲内侧的安全之处,给人一种如果此刻突然发生地震,他也会毫发无损的错觉。
阿诺因抿了抿唇,认为这是凯奥斯先生习惯于保护他人的“牺牲习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戴上好人滤镜的青涩少年心心念念、感动不已,他第三百一十六次感叹:我前半辈子的坏运气,都是为了一点一滴积攒幸运拿来遇到温柔善良的这个人。
他当然不知道昨天晚上激烈争吵的触手们,也不知道那些吵架拌嘴各执己见差点要打起来的“凯奥斯”们。
复苏是一个有过程的、漫长的事情。祂的意念一点点复苏,一点点浮现,千丝万缕地带着神性的念头,或是充满牺牲、或是满身罪恶,在意念的海洋之中沉沉浮浮。祂本身就是流动态的邪神,只要是没有获得大量信仰的邪神,都是这种不够稳固的流动态,因此,会发生什么,祂也无法全然准确控制。
阿诺因此时见到的“骑士先生”,只不过是祂千千万万的念头中的漂浮着的、暂且可以归类为人性之类的东西,他附着于这样一具躯壳复苏,自然就会受到躯壳的限制,让骑士凯奥斯成为主思维,其余的部分都临时妥协,服从于他。
他们是会失控的大怪物,和会失控的小怪物。
头发被压弯了、不服气地翘了一点边儿,大狮子怀里软乎乎的小毛线团儿悄悄地撑起身,轻手轻脚地想要挪出对方的臂膀。就在阿诺因快要蹭出去的时候,忽地被一只手拎住后领,握得极稳。
阿诺因怀疑对方再用力些就可以捏断他的后颈,他实在太像一只被束缚住行动的小猫,差一点点距离就能咕噜一声跌到床下——然后被大狮子一把薅住。
“我吵醒您了。”他无奈地道,“您睡得真轻。”
凯奥斯无声地笑,连阴影里的小触手都笑得裂出了十几排上千颗闪亮的獠牙——没有比祂睡得更沉的生物了,几千年,几万年,至今。
骑士把小猫拎回床上,抬手撸了一把少年头上乌黑的发丝。
“我会出去打猎。”男人道,“你留在家里。”
阿诺因乖乖点头。这句话他听了好几天了。
“书可以随便看。”凯奥斯像是怕他不记得似的强调了一遍,“东西可以随便翻。”
“我知道了。”阿诺因持续心虚中,“除了书之外,我不会翻您的私人物品的。”
“你可以。”骑士纠正。
“我……”阿诺因本来还想跟他讲“这是尊重”的话题,但看了看对方蒙着双眼的破旧绷带、坚硬冰冷一生苦行的血色盔甲,就放弃了跟一位执着的赎罪骑士谈论这种观念话题,示弱败退,“好的。”
凯奥斯继续道:“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已经很麻烦您了,我根本就没有实际帮到您,怎么能……”
“跟我说。”骑士不厌其烦、字句淡漠。
这位先生就是这样,很难改变他的思想观念,说也说不通,总是独/裁专断的进行关怀。
“好的。”阿诺因躺平不再挣扎。
这个难以改变想法的执着骑士终于满意,他是很想看到阿诺学习巫术的,那些漂亮的光因子、漂亮的“灵”围绕在少年的身边,以更高级、更超越人这个范畴的视野范围来看,真是一件美丽而享受的事情。
他不在意世人是否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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