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奥斯的手心很温暖,柔和地摸了摸他蓬松的头发,浓黑而有光泽的发丝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绒毛,带着特别的温度和气息。
凯奥斯停下手时,闻到似有若无的气息。他微微低头,对方这具拼凑组装、怪异绮丽的躯体间,能捕捉到淡淡的香气。
“塞壬不是为了你而来。”凯奥斯道,“不要乱想。”
那只海妖只是单纯的饿了。
阿诺因怔怔地看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难道能从我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吗?可你明明目不能视,如何能将我稚拙的内心一眼看到底,如看一道清澈的溪流。
凯奥斯没有回答,他的手微微抬起,又习惯性地覆盖住了阿诺因的后颈,小怪物纤细的身躯被他拥进怀中,胸膛紧贴,缓慢沉郁的心跳与年轻热烈的跳动声交织在一起。
他低头埋在阿诺因的肩膀上,什么也不想说。有些时候,祂确实是非常任性的,无论是哪一个念头主导、哪一个意念作为化身,祂都难以摆脱任性这个单词的准确形容。
“凯……?”阿诺因的声音很轻,他悄悄地低语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安慰似的回抱对方。
圣骑士的肩膀比他宽很多,这种体型差和力量感悬殊的相拥,就像是把他完整地囚禁在了臂弯与怀抱里,比钢铁铸成的笼还要坚不可摧,阿诺因升不起挣扎和逃离的想法。
“我很困,陪我睡觉吧,亲爱的阿诺。”凯奥斯的音色低沉内敛。
还没等阿诺因看一眼夕阳灿烂的窗口,就被骑士先生带着压到了床上。他已经卸去铠甲,眼前面对的都是鲜活温暖的躯体、都是真实的触摸和交流,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和难以呼吸的错觉,还在被强制拥抱的过程中降临在阿诺因的心头。
小怪物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粉红液体滴入清水的夜晚,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本小册子。他像是干燥的白纸被一道火焰灼透了,连面对感情的懦弱与矜持都被烧出千疮百孔的斑点,泄出旖旎的风。
不应该这样,不能这么做……就像你对骑士先生承诺的一样,绝无二心,坦诚相对,永远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可是阿诺因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只能说:“好,亲爱的凯。”
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没有逃走的余地,也永远不必逃。
凯奥斯获得了他想要的回答。
夕阳余晖渐渐沉没,他只能用并不那么方便的形式共漂亮的小怪物一同入眠。但总会有一天,祂会自由地伸出无数的触肢,肆意地“舔舐”过怀中这具明明是胡乱拼凑、可又不必雕琢的躯体,让漆黑的液体盈满空隙,完全地收藏……不,完全地,占有他。
晚安,明天见。
19、019
在永恒号残骸里收回的物品在第二天就送到了阿诺因面前, 分毫未动。
因为海上意外的发生,阿诺因在经过仔细思考之后,确实发觉从此处改走陆路更为安全、稳妥, 并且方便。在他带着凯奥斯跟桃瑞丝告别的时候, 早有预料的金发少女亲切地赠送给了他非常实用的东西——
金币。
真是让人感激涕零。
阿诺因以前是没有金钱概念的,他在大教堂里也用不到钱,实验员们会记录他的一切要求, 也会满足他的大部分要求。在黑暗森林里也不需要过多的金钱, 骑士先生的狩猎从未失手。只有到了城市和人群之间, 他才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需要金钱的压力。
如果阿诺因是现代人的话,他脑海里一定会跑过“富婆, 饿饿,饭饭”的小人gif表情包,但很可惜,他缺乏表情包的容量内存, 只能让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并且有礼貌地亲吻了桃瑞丝和梅小姐的手背。
桃瑞丝昂头接受, 损友之间不在乎体面和气度, 奸诈狐狸似的忽悠他“圣廷贵族礼都是虚的, 大众的礼节要裸体穿围裙鞠躬”, 结果被一旁冷淡高雅的梅小姐抬手用扇子敲了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地捂脑壳蹲下。
金发女巫皮得要命, 需要梅小姐拎着小提琴琴弓抽一抽才老实。梅小姐垂手拎着这只混账狐狸精的白丝后衣领子,一边跟阿诺因简要介绍了一下抵达阿尔萨兰的沿途风土人情。原本她是不在意阿诺因用什么礼节来感谢她的,但视线扫到对方身后的凯奥斯时,却忽然隐隐生出一阵危险感,没有完成贵族之中盛行的吻手礼。
双方就此分别。
他们已经经过了旋涡海峡, 在这个港湾之后,雇佣一辆马车抵达新月郡,就能在新月郡购买车票,乘坐以蒸汽为动力的蒸汽机车,进行一次陆路上的长途旅行。
蒸汽机车是机械教会提供的图纸和构思,机械教会信仰机械之神,信仰不断的钻研,认为人能够通过研究发明来增长力量,而这种“发明”的能力就源于机械之神,在人类诞生之初,“发明”就作为一种恩赐嵌刻进了基因之中。机械教会里面有很多发明家,这些发明家们往往跟王室合作。
发明家跟机械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在每一个机械教会盛大的城市之中,总是不乏沉迷于机械的疯子。比如当年研究出蒸汽机的大机械师,他在发明上取得巨大的成就之后,居然怀疑是否真的有“机械之神”的存在,从而跟机械教会最终一拍两散,反目成仇。但无论怎么说,机械教会被圣廷敌视是事实,他们跟巫师一样,被光明教廷认为——由魔鬼偷走大脑,窃取了神的权柄。
新月郡就是这样一个机械教会盛大、蒸汽机车轨道完善,而且工人岗位众多的城市。它属于奥兰帝国的边界,是萨利纳斯公国和奥兰帝国之间的无主之地。新月伯爵就是此地的领主。
雇佣马车并不昂贵,蒸汽机车的票也并不算太过昂贵。这种相邻城区之间强烈的科技撕裂感却非常严重。桃瑞丝临走时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好几遍如何坐火车,但对于阿诺因来说,他即便倒背如流,也依然存在第一次尝试新事物的紧张。
两个人都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除了脸不够接地气之外,哪里都很接地气。阿诺因坐在马车里低头埋进手心,又背诵了一遍购票流程,这才抬起被压乱发丝的头。
爆裂火焰的巫术公式都没有这么让他紧张。
阿诺因脑海里充斥着杂乱的巫术公式碎片,一会儿想到“火焰的燃烧特性和灵的排布结构定理”、一会儿又想到“隐匿形体中灵对光线扭曲的影响程度”,他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凯奥斯——从船上下来之后就这样,凯似乎比以前还更要寡言、更要迟钝。
阿诺因坐近凑过去:“你是不是又困了啊?”
凯奥斯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
骑士先生稍稍动了一下,以示他没有真的睡着:“没有。”
“你帮我记一下流程……”阿诺因把桃瑞丝的交代重复了一遍,那股失去药剂控制的体内香气淡而缠绵地萦绕过来,遁入人类的嗅觉当中。
凯奥斯沉默聆听,听到一半,忽然道:“有人。”
“……什么有人?”
“跟车。”男人言简意赅。
就在这两个字刚刚落下的刹那,穿过马车轮子滚滚压进地面的声音、穿过野外的风和车夫屁股下吱嘎吱嘎的木板撞击,一道尖锐的弓箭飞翔而来,破空声钻入凯奥斯的耳朵里。他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内,结实的手臂一把将阿诺因薅进怀里,在弓箭箭镞刺进身后马车板的同时,向车板碎裂的右后方跳跃而下。
凯奥斯本人是能够稳定落地的,但他把柔软的小怪物单手禁锢在怀里,为了缓冲而在地上翻滚了几周,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他硬邦邦的下颔线条抵着少年的发顶,嘴里吐出生冷的一个词汇:“圣光术。”
弓箭受到了圣光术的加持,强大冲击力击溃碎散的马车,击穿高大马匹的肺腑,挟着血肉和残损的内脏飞了出去。马匹的哀嚎声和驾车人的惊慌喊叫交叠在一起——本时代最好用的城市交通工具被一根箭镞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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