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真的还能挽回么?就算阿烟没有背叛,他们真的能找到延长合成人寿命的方法吗?如果有,当前资源如此贫瘠,人类真的会不计成本支持他们吗?
这是罗断的计策,他知道。到了这一步,他也明白罗断想要表达什么——
自己无视了这些哀嚎、怨恨和愤怒,离开了人类与合成人的天平,去追求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奇迹。与其给予同胞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在一开始便怀抱死志,进行最为残酷的复仇。
自己是合成人中最幸运的,可如今滔天的怒火和绝望炙烤着他的心脏。
世界毁灭又怎样?人类灭亡又怎样?合成人已经死定了,而人类压根不算同类,和蚀沼并无区别……甚至比蚀沼还要残忍。
神经被仇恨来回锯磨,束钧几乎要惨叫出声。污浊的情绪化作怪物,将他的意志生拉硬扯地拽去别处,精神几乎要裂为碎片。束钧痛苦地喘息,朦胧的意识里,他听到手腕处传来刺耳的警报。
……对了,阿烟跟他讲过。融合度一旦超出95%,他得逃。
可他动不了了。
周遭冷得像冰窟,他的大脑如同将被毒液撑爆的气球,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什么都好。
只要让这份痛苦停止。
束钧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彻底丧失了对肢体的控制力,那股杀意和疯狂也没了缰绳。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从体内钻出,遵循本能,开始无差别破坏一切。
那些黑色的肢体将那个小蚀沼活活捏碎,又轻松破坏藤蔓蚀沼的脑。怪异的肢体动作凶悍,束钧能感受到它们——它们如此残暴,这场杀戮甚至比他亲自动手还要具有破坏力。
他的躯体正在失控,精神也渐渐变得模糊。
直到一点温度传了过来。
束钧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能感觉到撕裂敌人的触感,以及由此释放的压抑和痛苦。可这冰窟中出现了一点点温热,它如此突兀,使得他忍不住停下动作。
是谁呢?
他的脑子塞满惨叫的死者,手中尽是残破的肢体,胀痛的大脑勉强吐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们回去。”那人说道。
他要回哪儿去?他的故乡是假的,他的家也是假的。
可是那人的声音让人平静,像是冰过的药剂。时间像被冻住了,混杂成一团的记忆静止,疯狂也远离了一刹那。脑海中多出了什么,不是被强塞的,也不是被强行挖出的。
就像在永无止境的风暴之中,看到一朵小小的花。他执拗地捱到它面前,将它小心护住。
……它让他想起一点过去的事。
十六年前,团圆节后。
“节前你不是过生日嘛,那个时候我的额外零用没批下来。”束钧神神秘秘地说道,手里郑重地捧着个眼罩。“今天批下来了!我给你选了个好东西。”
烟尘端详了会儿眼罩,严肃接过:“谢谢,我很喜欢。”
“……你想什么呢?!”束钧把眼罩嗖地拿回来,“生日礼物是要有蝴蝶结的!”
烟尘有点勉强地笑了下,任由束钧给自己戴上眼罩,还被按着原地转了几圈。
“这个——”将烟尘扯到阳台后,束钧兴致勃勃地取下眼罩。“你看!”
两个小孩面前摆着个巨大的礼物盒,盒顶系了夸张的红色缎带。就是这蝴蝶结系得不怎么标准,歪七扭八,煞是难看。
“你包装了。”烟尘认真道,“那为什么要蒙我的眼?”
“……你哪那么多话。”束钧不满地叫道。“快拆,快拆嘛。”
过了团圆节,束钧第一次见烟尘笑出来——他笑着摇摇头,开始拆面前的大盒子。
盒子里放了小小两盆桔梗花,花正盛开,花盆精致好看,一看便价值不菲。
“我问过花店老板,这种是最漂亮的。它们和普通的不一样,晚上会有很好看的荧光。”束钧骄傲地仰起头,“只要养好了,它们能一直活下去,年年都会开花。我上次见你很喜欢这个,可是你这么好,我总不能给你买那种一般的……阿烟?!”
烟尘放下花朵,沉默地抱过来。他抱了很久,松开手臂时,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这么感动啊。”束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什么,其实这个我打算我们一人一盆来着。我们可以一起养,交流一下养花心得之类——”
“我家没法养花。”烟尘揉了揉眼睛,语调里有种刻意的轻快。“你能不能先替我养着?”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这个不算,我再给你买点别的礼物……”
“不,就这个,我很喜欢。”烟尘抽抽鼻子,“等我……等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我一定会把它带走的。在那之前,你帮我养,好不好?”
这是要跟他做长久的朋友?自己可真是个选礼物的天才。束钧心情顿时变得蓬软:“好好好,没问题!”
团圆节后,他能感受到烟尘的改变。他这个不像哥哥的“哥哥”沉稳了不少,再没有当初战战兢兢的模样,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剑。相对的,烟尘对他的战术训练也严格了数倍——他有几次甚至真心实意发了火,差点把束钧的鼻子吓酸。
他们依旧在这个狭小的公寓里欢笑,乱跑,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
“阿烟。”某个晚上,束钧抱紧被子,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
“……”烟尘背对束钧躺着,一声不吭。
“你心情不好。”束钧小心翼翼地继续,“如果你有什么烦恼……”
“我妈妈快撑不住了。”沉默许久后,烟尘小声说道。
“啊?!”束钧猛地从床上跳起,“那你赶紧去陪她啊!”
“我想过,但她的房间上了专门治疗器,我进不去……我只能保证治疗外的时间都在她身边,可是……”
束钧默默爬回床上,他思考了会儿,从背后抱住烟尘。
“我知道她病得很重,也做了好几年心理准备。”烟尘没有挣扎,“可现在我还是……还是不太能接受。”
“阿烟……”
“她有时候挺奇怪,但她是个好妈妈,我知道。本来我们约好,今年年底一起出门走一走。她说过,要看我长到十六岁的。”
束钧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父母,无法对烟尘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只能努力抱紧对方,好让那些颤抖消失。
“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但、但是如果你实在是难过,以后我可以拿出更多时间来陪你……”他结结巴巴地安抚道。“阿烟,我愿意跟你做一辈子朋友。”
不知为何,对方颤抖得更厉害了。束钧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整个人绷成了石雕。
“你不明白。”烟尘缓过来后,挤出句带着哭腔的话。
“我……”束钧绞尽脑汁,努力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他还没想通,烟尘便翻过身来,用尽力气抱住他——如同溺水者抱住最后的浮木。
“睡吧。”烟尘哑着嗓子说道。
“可是你……”
“睡吧。”烟尘又重复了一遍。
此后,束钧足足紧张了一周。然而烟尘比他想得坚强得多,他没有就此消沉,也没有心不在焉地应付束钧。就他的举动看来,他反而更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关于母亲的病情,烟尘也没有避讳。他会难过地冲束钧讲述,束钧耐心地听着,随时准备提供肩膀、手臂或者怀抱。相对的,束钧也开始彻底敞开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他总会第一时间分享给烟尘。
虽然束钧总有种模糊的感觉,烟尘还是瞒了自己一些事。但那没有关系,他想,阿烟总不会害他。
两人没再起冲突,每日相处的时间成了束钧最喜欢的时段。时间缓缓流淌,束钧渐渐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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