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尖锐又刺耳,是三天前出现的。
那时候赢舟刚住院,她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没来得及做晚饭。只好在路上买了些卤肉。
李洋很生气。吃着吃着非说这卤猪肉不新鲜,味道怪。许文玲知道他是输了钱,在找茬发脾气,只一个劲地扒着碗吃饭。
李洋又站起来,打了她一耳光。
脑海里的声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它说:【好可怜的人。好恶心的丈夫,要不我们把他变成畜生吧?】
…………
汽车驶过高速路收费站,朝着机场的位置疾驰。
导航提醒还差最后三公里,就能抵达目的地。那里会有一辆专机,载着许文玲这个从来没坐过飞机的人背井离乡。
许文玲的手握成拳,捏紧了被雨淋湿的裙子,询问:“小舟,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只是送我去治病?”
她盯住了赢舟的眼睛。
【你这个蠢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现在我们是一体共生。只有我不会害你,你懂吗!】
然后,许文玲听见赢舟回答:“是。”
于是许文玲松开了握紧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妈妈相信你。”
*
接近凌晨的机场客流量比白天少很多,整个大厅都显得格外空旷。
这次来的是专机,不需要取票,全程都是特殊通道。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带路。
周围大概有人把他们当成什么明星了,赢舟看见有人举起了手机。陆仁十分不悦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在路过机场24小时营业的免税店时,元问心突然停住脚步。
许文玲之前淋了雨,现在身上披着赢舟的校服外套,却不怎么合身。
元问心让陆仁进去,买了一套裙子。
裙子很贵,也很好看。许文玲在商场工作过,一摸就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不会太低。
赢舟瞥了眼购物袋。
他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富二代,赢舟知道,这是一个奢侈品的牌子。
许文玲显然很喜欢这件连衣裙,手在裙摆的羽毛上摸了又摸。
她说:“这个太贵了,要不还是退了吧……”
自卑的人总是这样。但凡得到了什么礼物,第一反应是问自己配不配。
元问心眼皮也不眨地撒谎:“没多少钱,阿姨。我用我妈的积分打过折的。这裙子是春天的款式,马上就要上夏季新装了。而且,我们时间不够了,退货太麻烦。”
许文玲这才放弃了退货的念头。
赢舟在登机口,见到了研究院那边派来的员工。
这位研究员穿着灰色的防护衣,从头武装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就连脸上都罩着一个护目镜。
元问心自然而然地走了上去:“您好,赵老师,我是打电话的元问心。”
赵思嘉客气而疏离地与他握手:“您好。请在这里止步。把感染者交给我们就好。这是保密协议,请家属签字。感谢你们的理解与支持。”
她开口,赢舟才知道,防护服里面是个女性,听上去大概五十岁左右。
赢舟微微挡在许文玲的身前。
他接过文件袋,浏览起这几张写满文字的纸。
元问心和赵思嘉套近乎的对话,往赢舟的耳朵里钻去。
他们其实站的足够远,只是赢舟异化后的听力范围远超常人。
“赵老师,没想到是您来啊。我听说你都快升副主任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不会又是你爷爷告诉你的吧?那糟老头子。”
“这个被祸害污染的寄主,是我朋友的妈妈,还麻烦您多照顾一下了。如果出事了,他会跟我拼命的。”
“我们是正规机构。不做人体研究也不是疯狂科学家,工作人员每周都要进行精神鉴定的。别把研究所想的那么可怕。”
“好吧,说起来,裴天因是不是快痊愈了?”
赵思嘉:“裴天因?哪个天哪个因?”
元问心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色,还有一些茫然。
“没有吗?”
赵思嘉蹙眉:“院里每一个感染者的案例我都看过,我很确信,没有一个叫裴天因的人。”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元问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态。
赢舟始终垂着眼眸,就像是在认真看协议一样。
他握紧手里的笔,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文件递了回去。
赵思嘉把文件收起,看向了赢舟身后的女人:“许文玲是吗,您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第一责任人。来,跟我上飞机吧。”
她的语气很温和,这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许文玲的紧张情绪。
许文玲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了头:“小舟。”
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手微微抬起,又放下。
许文玲说:“你高考加油。”
赢舟低下头:“……好。”
许文玲跟在研究员的身后,她走进廊桥,越走越远,身影逐渐变得小小的,像是装在玻璃盒子里的小蚂蚁。
赢舟长久地望着那个背影。
“在想什么?”
元问心发现,和赢舟相遇后,他特别喜欢说这句话。
赢舟回答:“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她带我逛商场。想买裙子。但带的钱不够。最后给我买了书。我拿着书,跟她说,等我长大赚钱后,要给她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但她成年后,唯一一件别人送的裙子,是元问心买的。
元问心不太会安慰人,想了半天,道:“那你以后给她买。”
尽管记忆未必可信,但起码在元问心的认知里,许文玲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上辈子死在诡域里。
“我更希望她可以学会自己买。”赢舟收回了视线,“走吧。”
***
从机场回到市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车在小巷门口停下,剩下一大截路,都要赢舟自己走回去。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家,因为许文玲离开,显得更加令人厌烦。
“幸好只差最后半个月就要高考了。”
或许可以搬回宿舍住。
毕竟元问心说,他那个倒霉的室友不幸遇难。
路上没有灯,之前又下过雨,地上都是滑唧唧的泥浆。
赢舟一路摸黑,走回了单元楼下。
单元楼门口挂着一个钨丝灯。很久都没人换过,光线很是黯淡。
许多小飞虫附着在灯泡里。
单元楼入口的旁边有一个别人不要的旧沙发,表面的皮都破了,平时会有老太太端着热腾腾的搪瓷杯,坐在这聊天。
现在是凌晨三点,门口当然没有老太太。
但沙发里却窝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是睡着了。
对,就是窝着。没有更好的词去描述。
在赢舟短暂的18年人生里,他只见过流浪动物这样睡觉。
而且,这个人他见过。
赢舟思考片刻,举起手里的伞,戳了戳荀玉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
荀玉一个激灵睁开眼,差点跳了起来。
他茫然中带着点怒气的目光在看见赢舟的脸时,才有了焦距。
那点愤怒很快转变为惊喜。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
赢舟没有感觉到恶意。
他忍不住挑起眉,问:“你是在等我吗?”
第12章 第 12 章
012
荀玉猛地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情绪格外激动,一张脸涨微微泛红:“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天,他们不让我见你。今天听说你出院了,我就找了过来。本来想等你第二天出门的,赢舟,我——”
荀玉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因为赢舟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其实因为异化,荀玉的鼻子远超正常人敏锐,而且不太需要深度睡眠。
他很熟悉赢舟的气味。按理说赢舟出现在附近,他就该醒来的,但直到现在,他面前的赢舟也没有任何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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