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25)
如果我是他,我宁可回避。钟云从默默地想道,他没有给自己找罪受的爱好。
“云哥哥。”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导致钟云从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盈盈的声音将他“惊醒”,他的身体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回过神后又放松下来,他欲盖弥彰地冲小姑娘笑了笑:“在!”
盈盈将手中的笔放在了摊开的笔记本中间,又轻轻地合上了本子,做完了这一切,她才转过来,把本子放在椅背上,小巧精致的下巴靠了上去,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妈妈是凶手吗?”
钟云从正在活动他发麻的双脚,对方突如其来的提问令他猝不及防,抬起的右脚悬在了空中,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因为这也是他方才苦苦思索却求而不得的疑问。
直到右腿再一次发酸他才意识到自己保持这个滑稽的姿势太久了,也让盈盈等了过久。
他解放了自己的脚,顺便清了下嗓子,正要将“这个,我也不好说,毕竟,我只是个假冒的预备队38号”这个既保守也稳妥的回答宣之于口的时候,舌尖却拐了个弯。
“不是。”他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答案给惊到了,但既然说都说了,他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她不是。”
女孩垂下眼,眼下陷落一片阴影:“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个“也”字用的莫名让钟云从松了口气,他没时间或者说不愿去细究其中的始末原由,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好奇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盈盈,你妈妈她……有异能吗?”
女孩仰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有。至少这么多年,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显露过。况且,异能者基本都要受到治管局管控的。”
钟云从点点头,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的,苗女士看起来也不像身怀异能。
盈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否有异能……与那些案子有关联吗?”
她真的很敏锐,钟云从也就不瞒她了:“对,那一系列的失踪案,和楼上的凶杀案,如无意外,是异能者干的。”
光是苗林芝没有异能这件事,在他这里,就足以排除嫌疑了。
何况,钟云从实在不认为苗女士像是能搞出这么多事的人,主要是没那个脑子和能力。
女孩似乎被这个大胆的推论吓到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开口:“云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呃……”他方才那点坦诚又缩了回去,他没法跟小姑娘交代他可能也有异能这种事,于是便把事情全推到苏闲那边了,“是听苏治安官说的。”
盈盈笑了笑,揶揄道:“你跟闲哥哥的关系可真是不一般。”
钟云从尴尬了,心说要是这话传到某人耳朵里,他可能会被暴打一顿。
“如果能找到真凶就好了。”为了转移话题,钟云从急急地说道,除了掩耳盗铃之外,也有真心实意的成分在里头,“那样就能还你母亲一个清白了……”
“你觉得那样就皆大欢喜了吗?”盈盈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凄凉,“云哥哥,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我母亲清白与否,她都回不来了。”
钟云从怔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苗林芝进入发病期这件事通过他传到了苏闲的耳朵里,按照这里一贯的行事作风,苗林芝必然是要被送到西城的。
她回不来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最初的那一锤子,就是他钟云从敲下的。
钟云从明白之后,蓦然产生了深重的罪恶感,虽说苗女士发病的事情瞒不了多久,而他早早将此事告知苏闲甚至是为社会治安尽了一份力,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病变者进入中后期之后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儿——但他无论怎么说服自己,这种罪恶感还是挥之不去。
是我害了她么……钟云从扪心自问,得出的答案是——是。
一瞬间,他坐立不安,无地自容,完全无法面对眼前的小女孩。
“对不起啊盈盈……”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而他万分对不住的小姑娘却是格外的善解人意:“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钟云从这下更是如坐针毡,盈盈的理解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真相,如果她知道她母亲最初是由他告发的,她还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吗?
亏他之前还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她失去了母亲之后不够悲伤,原来,他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
我那么做真是对的吗?钟云从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里。
“你怎么了?”盈盈发现他脸色不对,也跟着不安起来,“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钟云从这会儿连直视盈盈的勇气都没有,他目光躲闪,支支吾吾:“没有,我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他的谎话扯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无意中瞥了某样东西一眼。
盈盈垫着下巴的那个笔记本,他总觉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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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的汽车里,苏闲深吸一口气:“你要承认什么?”
苗林芝面色苍白:“所有。”
苏闲盯着她看了整整一分钟,那眼神很难形容,是不可思议,是疑惑不解,也是愤懑不平。
苗林芝垂下眼,她没法面对这样的目光,或者说,她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虚了。
当着苏闲的话说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可她不得不继续:“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找出凶手吗?现在好了,凶手就在你面前。”
苏闲的七窍差点生烟:“你在愚弄我吗?”
苗林芝反射性地避开他咄咄的逼视,嘀咕道:“我哪有这胆子……”
“所以就有杀人的胆子了?”苏闲冷笑起来,“我看你就算有这胆子,也未必有杀人的本事吧?”
这下连他的下属们都听出了他的偏向性,他们不得不干咳几声,以此来提醒上司不要忘记治管局纪律条例的存在。
苏闲置若罔闻,他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苗林芝:“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吧,现在死了七个人,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这说明凶手杀人的手法很纯熟,很可能……受过某种专业的训练。告诉我,你杀过一只鸡没有?”
苗林芝被他的话震的头昏眼花,她没空去琢磨他话里耐人寻味的部分,只是不管不顾地嘴硬:“杀人跟杀鸡有什么关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什么不会的?”
“好啊!”苏闲怒极反笑,“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杀的?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
苗林芝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悻悻地开口:“你这孩子真是……犯什么倔呢,我都自首了你还非要跟我抬杠……”
“犯倔的人是你吧?”他冷冰冰地打断她,“先前矢口否认,现在却不打自招,满口的胡编乱造,你到底在掩护……”
他蓦地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后者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苏闲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火速掉头!返回原地!”
开车的“贵宾犬”虽然感到意外,却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命令。
“别回去!回去干嘛?”苗林芝慌慌张张地嚷嚷起来,“我就是凶手!把我带回治安所!”
而苏闲双拳紧攥,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加速!”
车身来了一个突兀的调转,苗林芝似乎是撞到了哪里,她捂着胸口,声音里满是痛苦:“苏闲,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是不是真凶有那么重要吗?就算证明我不是,又怎么样呢?我已经长出红斑了,只有两个后果——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难道我还会有自由吗?就这样吧,你们不也需要一个犯人吗?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她的口吻既绝望又安详,这种诡谲的交错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甚至是不详,他转过头盯着苗林芝:“你胡说什么……”
而下一秒,“贵宾犬”的尖细的嗓子刺痛了他的耳膜:“老大!我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事实上,已经不需要她的提醒了,苗林芝已经支撑不住,无力地歪倒在车座上,然后他看到了她心口上殷红的血迹。
她的身上竟然藏了利器!
“苗姨……”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甚至不敢大幅度地移动她的身体,她看起来血流并不厉害,可他知道,那是因为薄刃整片的没入到了心脏中。
苗林芝的脸枯槁而惨白,眼珠空洞而涣散,瞳孔已经有放大的迹象。
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就这样吧……”
“我早该想到的……”他深深地埋下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的,沉闷又模糊,“能让你这么拼命保护的……只有一个人。”
“你……你答应过我的……”苗林芝如同一条濒死的涸辙之鱼,干枯的嘴唇微微张合,固执地重复着,“答应过的……”
“我当然会照顾好我妹妹。”他轻声开口,“可我没法放过一个罪人。”
苗林芝蓦地睁大眼睛,她的瞳孔变成了绝望的死灰色,喃喃低语:“下辈子……别当我的女儿了……”
她的尾音消散于尘埃之中。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变震得措手不及,片刻之后,项羽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沉声报告:“头儿,苗林芝已经停止呼吸了。”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苏闲盯着苗林芝的尸体,太阳穴忽然针扎似的疼,他猛然抬头:“糟了,钟云从!”
第29章 原形毕露
“哪里不舒服吗?”
他抬起眼, 盈盈正担忧地望着他。
“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现在胃开始兴风作浪了。”钟云从勉强笑笑, 神色不太自然。
他的不自在显然被盈盈视为不舒服的症状之一, 她很贴心地起身:“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
钟云从的愧疚刹那间又涌了回来, 他把人按了回去,自己站了起来:“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不是还有功课嘛。”
盈盈皱了皱鼻头,露出了些俏皮的模样:“好,那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厨房里还有吃的,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钟云从微笑颌首:“好。”
他出了盈盈的小屋子, 没敢往厨房跑, 他没忘记先前苏闲他们从厨房里找出了一颗煮的半生不熟的人类舌头…不管怎样,反正他是没胆子吃里头的食物了。
再说了,就算他想吃, 他的胃也不会答应。
所以他真是出来喝杯水的,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出来透透气,他此刻觉得自己害的人家小姑娘没了妈, 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在客厅里的茶几上看到了个水壶, 很老式的铝壶,想来是用了很多年, 壶身被烧的发黑, 完全失去了金属原本鲜亮的光泽。
他拎了起来, 里头倒是还有半壶水, 就是冷透了,他也不挑,接了杯水,一口气喝干了。
冰凉的液体一鼓作气涌进了他空空如也的胃,引起了胃的抗议,不过他这时候没心思去理会那点不舒服,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是来这里找父亲的,结果自己的父亲还没找着,却害的别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我莫非是个搅屎棍转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