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26)
钟云从十分的问心有愧,他垂头丧气地往后一靠,一点也不想回盈盈的房间,想就在这冻的跟冰窖没啥区别的客厅里对付一晚上得了。
可惜灌了一肚子凉水的钟云从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哆嗦了,他在打了个打喷嚏之后竟然发现有扇窗子没关,冷飕飕的气流就是从那个缺口钻进来的,他打着寒噤走过去,正要关上这小破窗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窗台上风姿绰约的铃兰草。
美丽,却不合时宜。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起。
混乱,茫然,又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花匠送出去的花,未必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一个“女孩”。
钟云从的四肢百骸蓦地僵硬起来,冷意彻骨的同时,却又业火攻心。
他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个笔记本了。
被凶手带走的,属于花匠的日记。
“云哥哥,你在看什么?”
女孩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身。
盈盈一身粉色的睡衣,脚上穿的是同色的拖鞋,清丽可爱,就像那株铃兰草。
“不冷吗?”
钟云从关切地看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微凉,但比起他几乎要冻僵了的手,还是要好些。反而是小姑娘被这么冷冰冰的一握,似乎有些受不住:“我不冷。”她欲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却被握的更紧了。
她不解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的眼眸里仿佛掺进了最深沉的夜色,光线晦暗不明地流转着,他紧紧地注视着这个女孩,试图捕捉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她忽然放弃了挣扎,朝着他嫣然一笑:“怎么了,莫非你也对我有意思吗?”
这个笑容竟然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妩媚与魅惑,钟云从无法再直视这张脸,他别过头,阖上了双目。
“‘放心吧妈妈,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记得祭奠你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让盈盈的笑容凝固了起来。
她警觉而戒备地审视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她附在母亲耳边说的“悄悄话”,而他竟然复述的一字不差。
钟云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无力地摇头:“我想知道,你把折刀交给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盈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莞尔一笑:“我在想,太好了,我们终于都要解脱了。”
“我们?”
“对,我和妈妈都是。”女孩自由的那只手撩了一下头发,简简单单的动作竟然带出了别样的风情,“我们都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钟云从看着脱胎换骨一般的盈盈,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她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他的后背冒出冷汗:“那是你妈妈啊,你怎么忍心……”
“你不懂。”她仍然是微笑,“对我来说,死掉的妈妈才是好妈妈。”
他是不懂,真的不懂,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地置自己的母亲于死地。
“你很害怕,对吗?”女孩声音清脆娇嫩,一如初见那般,她的翦水双瞳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淡淡阴影,不复澄澈,她幽幽地凝视着他,一瞬间看穿了他的心。
“你知道吗?那个混混死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她浅淡的笑容似新月清晕,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钟云从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人……真的是你杀的?”
“是啊。”她轻轻巧巧地承认了,“说起来,那个人还是我第一个‘试验品’,我初次下手杀人,并不那么顺利,只是划伤了他的脖子,还差点被他夺了刀……不过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办法。”
她说罢满眼期待地望着钟云从,可后者并没有如她所愿,积极提问,她失望地垂下眼帘,撇了撇嘴:“你可真不捧场。”但很快,她又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我把弄到了西城,让一群饥饿的异种把他一口口撕碎,吞到肚子里去……这样是不是很好玩儿?”
钟云从没有理会她状似天真懵懂实则恶意满满的问句,他原本就不怎么老实的胃,现在更不安生了。
他压下作呕的冲动,单刀直入地问道:“‘试验品’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耸了耸肩:“就是,那些人啊。”
“你杀人……”钟云从难以置信地开口,“是为了做实验?”
“那你以为呢?”盈盈笑吟吟地反问,“以为我对他们有深仇大恨?”
钟云从登时被问住了,因为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其实呢,那些家伙里,的确有冒犯过我的。比如那个混混,他曾经是我妈妈的情人,可他却打起了我的主意。”她声音淡淡的,“他试图侵/犯我,后来被我妈妈发现了,她跟他闹起来,后来被他打掉了一颗牙。”
“还有我们中学的校长,那个老胖子,他是个恶心的恋/童/癖,学校里无人不知,不过没人管得了他。他垂涎我也很久了,每次被他色眯眯的目光扫过去,我都想吐。”
“还有那个花店老板,他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我妈为了赚快钱,勾引过他,他完事之后就后悔了,觉得我妈妈肮脏。可我只是对他笑一笑,就把他的魂儿勾走了,因为她认为我纯洁。哈哈哈!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蠢,她是我亲生母亲,我是她血脉的延续,本质是一样的,他是怎么得出那种荒谬的结论的?”
她的笑声充斥着轻蔑与傲慢的意味,钟云从叹了口气:“你哪里是个孩子,你比一百个大人都要可怕。”
“我当然要变得可怕,不可怕的话,我早就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盈盈摇头失笑,“云哥哥,你从小就养尊处优,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对弱者的恶意有多大。”
钟云从一时无言以对。
“对,你猜得没错,我是名异能者。”尽管早已猜到,但在盈盈亲口说出之后,钟云从还是深感震撼。
小姑娘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看看你,果然对‘孤岛’很不了解,哦我明白了,是闲哥哥还没告诉过你吧,异能者通常都是八到十岁的时候开始出现征兆,而我,直到去年年底才出现……已经算晚的了。”
“你知道吗?在我发现自己竟然身怀异能的时候,有多惊喜?这意味着,我跟着这些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样……我有了力量。”
“可我的异能觉醒的太晚,能力也太低了,简直如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苦恼地摇着头,但眉眼很快又舒展开了,“不过我很幸运,遇到了属于我的契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异能得到了最大的提升。”
钟云从后脊发凉,他有了个恐怖的猜测:“……难道你是通过杀人提升异能?”
“猜错啦。”她笑靥如花,“都说过了,杀人只是检验我的异能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结果我还是很满意的,治管局的人,包括无能不能的闲哥哥在内,都被我耍的团团转呢~”
“我不明白……”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你既然拥有异能,明明可以像苏闲一样进入治管局,成为治安官,那样的话就没人可以欺负你们了,为什么要……”
“成为治安官,保护那些庸人吗?”
盈盈冷淡的反问让他怔住了:“这样……不好吗?”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又微笑起来,“我也曾经崇拜像闲哥哥这样实力强大的人,也憧憬着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直到我得到了真相。”
钟云从忍不住追问:“什么真相?”
盈盈不答反问:“你觉得治管局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钟云从眨了眨眼,他搞不懂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只得硬着头皮开腔:“维护秩序,保一方平安。”
“听起来,既伟大,又正义,对不对?”她笑容里的讥诮实在太明显了,钟云从不知怎的,有些气不过:“他们是哪里招惹到你了吗?就算真有,我想,也比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强一些吧?”
他说完触到盈盈受伤的目光,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心软了,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语气:“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怪你,你毕竟是外乡人。”小姑娘宽容大度地笑了笑,她白玉般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绞弄着垂下的鬓发,“其实不只是你,‘孤岛’里绝大多数人都一样……被冠冕堂皇的治管局玩弄于股掌之上。”
钟云从的冷汗涔涔而下:“你到底……”
“‘孤岛’是座监牢,我们是囚徒,而他们,”她一字一顿,字里行间满是敌意,“是叛徒。”
他们?是指治管局?
如她所说,钟云从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对于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一无所知,可有件事他一目了然。
“盈盈,我不管你跟治管局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些都不是你杀人的借口,更不是……”钟云从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出声,“让你母亲为你顶罪、甚至让她为你去死的理由。”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小姑娘杏眼圆睁,一脸无辜地反问,“他们天生下贱,又自甘堕落,让他们活着,本身已经是一种恩赐了。我看不过眼,收回这种恩赐,有何不可?”
钟云从简直要被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气的昏过去:“他们下贱,难道你就高贵了?”
“当然啦!”盈盈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身怀异能,天赋异禀,是上天的宠儿,当然比这些蝼蚁高贵。”
他简直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被什么邪教洗了脑,简直想扒开她的小脑瓜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玩意儿:“异能者是不用吃喝拉撒,还是不会生老病死?请问高贵在哪里?”
女孩乐不可支:“云哥哥,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吧?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打开一扇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意味着,异能是一种神迹,它只降临在‘孤岛’,上天用这种方式把他的宠儿和庸人区分开来。”
“所以说,我是真的不恨那些人,”她笑的楚楚动人,“你会对蝼蚁产生情感吗?”
“就好像被蚂蚁叮了一口,踩死它就好了,难道你还会跟它生无谓的闲气吗?反正我不会~”
“你说的蝼蚁里,”钟云从既悲愤,又心寒,他的声音战栗起来,“包括你母亲吗?”
盈盈笑容不变:“妈妈同旁人还是不一样的……她生我养我,所以我给了她一个解脱的机会,让她有自尊地死去。”
疯子,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疯子。
钟云从闭了闭眼,只觉得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比恶魔还要狰狞,根本无法交流。于是他干脆放弃与她对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沉声说道:“跟我去见苏闲吧。”
盈盈叹了口气:“云哥哥,你是个好人。其实,我还挺喜欢你来着。”
钟云从一怔,随即便听到花盆坠落的声音,他猛然回过头,窗户霎时间皲裂成片,有人破窗而入。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身着黑色长袍的人。
难怪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来她还有同伙!
钟云从万万不曾料到这番景象,但他反应并不慢,他的胳膊立即制住了盈盈脆弱的脖子,挟持着人质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竭尽全力地散发出威慑的信号:“别过来!不然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