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65)
他的心头上忽然滚过一层乌云,他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轻声开口:“我的治愈能力,只对外伤起效。”
她叹息道:“你妹妹……应该是得了绝症,她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就开始崩溃了,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姜岂言全身的血液险些在她的轻言软语中冷却凝固。
车厢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小桃偷眼观察着姜岂言的神色,发现他面如死灰,沮丧之至。
她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所以,请你放了我们,我真的帮不了……呃!”
她的咽喉毫无预兆地被暴怒的姜岂言扼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闭嘴!”
小桃差点被他掐断气,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而且翻的这么彻底。
我会死在这儿吗?我的姐姐和弟弟呢?也会被他弄死吗?窒息的痛苦让她生出了极端的恐惧,她的两只手在椅座上疯狂地乱抓,皮子上瞬间被留下了数道凌乱的印痕。
“别……别杀我……”她艰难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哀哀地望着他,姜岂言凝视她片刻,面色阴霾依旧,却缓缓地松开了手。
小桃立刻捂着喉咙没命地咳了起来。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脸上一片湿漉冰凉,心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个人太可怕了。明明几分钟前还口称救命恩人,结果一转眼就毫不留情地对她痛下杀手。
女孩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又搅得姜岂言心烦意乱,他伸手摇下了半扇车窗,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将他的烦躁吹去些许。
“刚才,”他按着眉心低低开口,“我一时怒气上头,有些失礼了……对不起。”
……原来那只是有些失礼啊?
小桃本来就难受的不行,被那冷风一吹,更是全身打起了冷颤,索性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看也不看他,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会再信他的。
姜岂言未得到回应,偏头瞧了一眼,瞥见了她凄惨的模样,又立马把车窗掩上了,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的道歉在她看来毫无诚意,干巴巴的,好似一坨嚼过的口香糖,却不知怎的,让她的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汽车穿过无边的夜色,终于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之后,小桃脚步虚浮地打量着建筑物上巨大的红十字,面色变了又变,还是稳不住开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分明是医院。
她的音色与往常大相径庭,嘶哑干涩的像个老人,这自然是先前姜岂言“失礼”留下的后遗症。
“我说过了,我救不了她……”她说话还是不太利索,姜岂言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负着手,遥遥望着住院大楼上的某个窗子:“上去看看吧,我妹妹一直住院,没有什么同龄朋友,我想请你去看看她。”
女孩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本来是想着,楚楚终于有救了,一刻也不想耽误,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侧过脸,惨然一笑,“既然来了,和我一起上去看看她吧……拜托了。”
小桃回忆起那天那个貌若春花却随时可能凋谢的姑娘,她回过神,低声问道:“那我去看过她之后……你能放我们离开吗?”
他点点头:“会的。”
她沉默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姜岂言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她充耳不闻,落后了他半个身位,目光一扫,后边跟着好几个纠察队员。
她不由得冷笑起来,事实上,她根本没得选。
姜楚楚今天精神还不错,吃过药之后竟然还没犯困,甚至精神十足地闹着陪护和守卫的人员,要人讲笑话给她听。
“这个也太老掉牙了!我早就在报纸上看过了……换一个嘛!”
白衣护士和黑衣护卫正被这丫头片子缠的生无可恋,后知后觉地发现丫头片子的亲哥来了,登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赶紧抱住救星的大腿:“队长!您来了!今天楚楚小姐精神很好……”
姜岂言摇头失笑:“我看出来了……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姜楚楚没听着心仪的笑话,也不恼,笑眯眯地目送那两位落荒而逃之后才对着兄长双臂:“哥哥!”
兄妹俩相拥过后,姜楚楚才发现姜岂言身后居然多了张生面孔,还是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女孩子,顿时兴奋起来:“这位姐姐……啊不对,是妹妹,是哪里来的?”
小桃被她这么一喊,莫名脸红起来,她的鞋底踌躇地蹭了一下地板,那习惯性的羞赧又冒了出来:“我……我今年十九岁……”
“我就说嘛,果然比我小一岁!”姜楚楚蒙对了,欢天喜地抓着她哥哥的胳膊,好在她也没什么力气,姜岂言笑微微地任由她作乱。
“对了,你叫什么?”姜楚楚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视线在她与姜岂言之间游移不定,半是试探半是八卦地开口,“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这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在接触到姜楚楚天真无邪的目光之后,小桃又硬生生地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别扭,姜妹妹有些意外,便转过头去看她哥哥。
姜岂言面不改色地笑道:“小桃是我的朋友。”
被他指名道姓的人一肚子闷气,可到底没有出言反驳,于是姜楚楚又高兴了起来:“没想到哥哥也有朋友,还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这话说的……姜岂言露出一个苦笑:“楚楚,你是在骂我吧?”
“嘿嘿!”姜楚楚龇牙一笑,又朝着小桃招招手,“坐嘛,别老是站着。”接着又推了下兄长,嗔道:“去给人倒杯水嘛。”
姜岂言依言照做,小桃拘谨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接过姜岂言递过来的那杯水时,简直难以置信,原来他也偶尔有个人样的。
只不过接是接了,她一口都没喝,怕他在里头下药。
姜楚楚没有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只是兴冲冲地拉着小桃天南地北地扯了起来,后者惊讶地发现,这姑娘与姜岂言除了长相哪儿都不像,这关不上的话匣子,倒是和钟云从有几分相似。
想到钟云从,小桃的心底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那个训练营里过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她甚至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度过。
姜楚楚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也没见小桃回几句,又见她一副恹恹的神情,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生怕是自己唾沫横飞讨人嫌。
“那个,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啊……”她骤然换了个话茬,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赔罪之意,姜岂言的眼神也跟着扫了过来,小桃倏地从自己惴惴的忖度中抽身,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我这个……笨嘴拙舌的,不太会说话……”
姜楚楚明显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怎么会呢?”小桃的眼角瞟过一旁的姜岂言,挤出个笑容,“姜小姐人很好,我……很高兴认识你。”
姜楚楚先是一怔,随后却是展露笑颜:“是吗?其实我也……”
“既然你们这么投缘,”安静了许久的姜岂言突然发话,“小桃不如留下来陪楚楚几天吧。”
小桃勉强提了下嘴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难道她能说不吗?
倒是姜楚楚,有些疑虑地瞄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小桃:“这个,小桃家里人同意吗?”
姜岂言看了一眼小桃,后者立刻微笑起来:“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本来也没地方可去……就当是姜小姐收留我吧。”
姜楚楚不做他想,痛快地应承下来了:“那好啊!我一天到晚都闷在屋子里,有个人能作伴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伸出了一只瘦弱苍白的手,小桃一愣,随后握住了那只手,她手背上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你也别叫什么姜小姐了,叫我楚楚就行了。”她笑靥如花,小桃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
姜岂言默不作声地旁观了许久,见妹妹露出了倦容,便让她躺下睡觉,楚楚不依,还想拉着刚交到的新朋友闲聊几句,小桃含笑劝道:“没关系的,反正我这几天都在这里,明天聊也可以的。”
她这么一说,姜楚楚便乖乖听话了,安顿好她之后,姜岂言与小桃一齐走出了病房。
“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冗长的走廊里走了一阵之后,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姜岂言没有回头:“楚楚她从小就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同龄朋友,想麻烦你陪她一阵子。”
她周身发冷,脚步一僵:“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岂言也跟着停了下来。
“有位医生,对你的异能很感兴趣。”他的这句话让她的脚步立时停滞了下来,他察觉到了,便回过身,冲她微微一笑,“别怕,只是做个体检而已。”
她面色惨白地盯着他,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节节往上爬,几乎要将她冻成冰。
第58章 暗潮
这间医院于半个世纪前落成, 历经了无数的风霜雨雪, 一草一木, 一砖一石, 皆透出了一点岁月蹉跎的惆怅。
两排突兀嶙峋的银杏相对而立,一条石板路从中穿过, 笔直地往前延展开去。
轮椅毫不留情地碾过石板隔隙间半枯的苔藓, 铺陈已久的青石板有些微的松动,轮椅行经, 便显得有些坎坷。
“会不会太颠簸了?”推着轮椅的小桃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轮椅上的女孩仰起脸冲她明媚一笑:“不会,我感觉很好。”
今日天气不错, 暖阳高照, 日光透过树杈斜斜地落下,女孩子们纤细的身躯上遍布着斑驳的光影。
风裹挟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姜楚楚阖上双目,迎着风,深深地呼吸, 一股清冽纯净的味道冲入肺腑。
“我很早就想到这里来了。”姜楚楚几乎被身上厚重的衣物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大半张脸隐在围巾后,她费劲地抬起手,指着两侧的银杏, “之前有个病友告诉我, 银杏叶变黄了, 很漂亮, 我就一直想来看看。”
她说罢,一片枯黄的树叶蝶舞一般,在空中轻盈地转了几个圈,最后悄然无声地落在她膝间。
她捻起细长的叶柄,脉络分明的叶片好似一把精致的小扇,可惜枯败的太过,已经失了最好的颜色。
她细细地端详片刻,颓然叹气:“可惜来晚了。”
小桃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行如朽木的银杏树,枝桠交错,上头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楚楚所期待的满目金黄早就随风逝去了。
而今只余满目疮痍。
她不知道那女孩此番叹息是否意有所指,也未敢深究,只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明年早一点来……”
“明年啊……”苍白病弱的女孩淡淡一笑,而后朝掌心里吹了一口气,银杏叶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回归了尘土。
这景象令小桃的鼻头蓦地一酸。
这些枯木朽株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抽出新芽,迎来一场生生不息的轮回,可奄奄一息的人,却再没有周而复始的机会,认命,或是不甘,没有任何区别,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