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台上的管家先生(7)
然而巧合怎么可能放过他?他看着自己离那座住了三年的宅子越来越近,冷汗把他的背都浸湿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才好,想着别让邻里认出自己来,更加的向车子后背处靠过去。张奕杉看出他脸色不好,只当他比自己更娇贵,同是天涯晕车人,于是安慰般的握了握他的手。骆林怔怔的看向张奕杉,一张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无措,求助般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张奕杉的脑袋当下“嗡”了一声,只觉得这比自己高近一个头的男人奇妙的激起了他的保护欲,手臂甚至要不自觉地伸出去揽骆林的肩膀。完了,苦命表弟想,自家哥哥和这么个少见的妖孽放在一处,是必定要变弯的了。也罢也罢,时尚界十男九弯,他们家当初既然支持何式微入行,就应该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骆林这个时候却全无张奕杉那般胡思乱想的心情。
他额边的血管都要开始跳。
……段非不会接受他,他是一早知道的。段非会生气,他也是一早知道的。甚至段非赶他出来,他也觉得潜意识里有了准备。他只是纳闷自己明明都知道,怎么还会觉得疼。
骆林明白自己是个大男人,不应该这么没胆量尊严。这回被赶出来,他也实际上松了口气。被发现,便自然不用再苦心藏着了。推平了过去再重新开始,也许是件好事。
走出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没觉得多难受。样子也平和淡然。
不过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再回来……而且是这么快的就再回来。
此时车子已经停稳了,骆林看着这停车的地方,心里几乎都绝望了。何式微和张奕杉从后备箱里取了先前采购的东西往宅子里送,招呼着骆林快点下车。骆林看了看自己今后要住的房子,干脆苦笑出声。
这房子原先住着一个四口之家,屋主人姓许,和骆林关系很好。年前的时候许太太还向他打过招呼,说要移民海外,房子也该卖了。骆林怎么也想不到,他要住的,竟然是这许家人走后空置了半年的别墅。
他对这房子熟悉的很。因为他原本所在的段宅,就斜对着这户人家。两户人家的大门所开,相距不过十米。
骆林头脑一片空白,还是何式微扶着他出的车门。后者见他脑门上全是细汗,忙压低了声音轻轻问他:“坐车不舒服?”
何式微靠得近了,骆林猛的反应过来,向后挣去。他只觉得自己失礼,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四下的看了看,幸运的没发现什么走动着的熟人,最重要的是段宅那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于是疾步的往房前门廊走去,好不狼狈。
而在斜对面的段宅里,段非正站在客卧的窗前。厚实的窗帘已经合上,段非从那布料的缝隙之间望着视野里所见的那幕。管家李晓羽正低着头在旁听候着,忽然听见了布料碎裂材料崩塌的声音。惊恐着抬头一看,却见着少爷正面色铁青的往下扯那深朱红色的窗帘,一并把挂窗帘的木环木夹也扯了下来。段非的胸膛一起一伏,却没什么喘息的声音。李晓羽看见段非抱着那团破布破木向自己走来,心想这下要坏,保不准会挨一顿打——段非却只把那团废物堆到他怀里,沉声道:“把这些拿去喂狗。”
……拿窗帘去喂狗……李晓羽觉得这是在是个没逻辑的事儿,但还是笑语盈盈神态自若的应了一声。段非略一沉吟,又道:“从明天起我都住这了。你把这地方按我原来房间的样子收拾好。”
“是。”
“……还有你明天到民政局把名字改了,以后就叫李大宇。”
“是。”
今天的李晓羽明天的李大宇继续在心中无语凝噎,抱着团布退下去喂狗了。
现在刚好到了饭点,楼下隐隐地飘来了些甜腻的香气。段非走下楼梯,跟厨娘招呼了一声,让她送一份苹果酱咖喱到对面的那家人那里去。
菲佣反应过来是来了新邻居,问他:送多少分量?段非将她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不花钱自然愿意浪费自己家的粮食,送一人份当然就够了。
今天是段老爷再次不回家的一天。段非想,自家老爹要是知道了自己开掉了骆林,说不定还会认真的发一次火。他推开骆林原先住的房间的门,见着一室整洁,忽然觉得胸口莫名的闷痛。他段家人十年来给骆林送过的摆设日用,骆林竟然一件都没有带走。他随手拿起一件天鹅摆设,是段夫人当年送骆林的施华洛世奇真品。虽说这东西不是真的水晶,但也肯定是值钱的。段非冷哼一声,将天鹅扔在了床上。此外,储物盒,笔筒,简易书架,几本书……
他看见书桌上上的一角摆着一只不起眼的,红色的泥塑小动物。段非觉得眼熟,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初中时劳技课上自己做坏的东西,随手就丢给了骆林,没想到竟然被收到现在。
但是段非想了想,忽然就又怒不可遏了起来,抓着那泥塑就狠狠的往地上摔了过去。
“你他妈的留了八九年的东西……到最后竟然还不带走……这他妈的可是我留给你的东西……”
段非经常发火,但真正像现在这么生气的时候也不算多。他心里憋闷,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却忘了他在那儿扔了一只天鹅,立马又被刺得站起来。他简直就要气爆了,想两手一挥把骆林桌上的东西都扫下去,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落在一本皮革笔记本上,忽然就停了手。
那是本棕色的,及其厚实的大十六开笔记本。它原本压在几本旧书下面,在段非一通发作之后,便悄然露了出来。它的封面上印了金灿灿的“记事薄”三个字,是段非最瞧不起的那种土气本子。这笔记本似乎是有了很久的年头,纸页都显得泛黄松垮,中间似乎还夹了许多零散的东西在里面。段非原本没有窥人隐私的兴趣,但是他实在按捺不住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干脆把本子摊开了看。
扉页上是一行极其难看的字,连笔划都有些是错的。那行字不是什么格言警句,而是歪歪扭扭的:“这是骆林的本子”。
“妈了个巴子才没人会和你抢本子呢,写的这么清楚。”段非哼了一声,脸上带了点笑意。
但是翻到下一页,他这点笑意马上就魂飞魄散了。
骆林十年前的字写得异常可怕,但是也写得异常大,所以段非还是能够一眼就看了清楚。
“今天,我工作了。披少爷咬了,也披他亲了。我想我ting喜欢他的。他ting好。”
现在段非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哎哟怎么骆林还会写拼音和错别字”这件事上面,而是死死地盯着那“被(其实原文是披)他亲了”四个字,似乎是想把那行字盯得消失了。
他亲过骆林?!还是在十年前?!什么鬼?!自己的初吻难道是给的那个老同性恋?骗鬼啊!
段非猛的合上了本子,心脏一阵狂跳之后,再次打开了本子,刷刷刷从最后一页开始倒着翻,只想看最近一次记录是什么时候。
“六月一日。昨天晚上,少爷说要赶我走。也是,留我这么个人在身边,以后肯定还会觉得别扭。难过自然是有的,但是也算是解脱了。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找到这么好的人家。”
“祝少爷儿童节快乐。今后估计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这么寥寥的一段话,真是今天早上骆林留下来的。三十岁的男人手书整齐而秀丽,笔锋却透着果断和利落,和十年前的笔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段非伸手去摸那黑色的笔迹,先是想着“原来今天是儿童节”,又想到“怎么这人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最后绕来绕去,目光定在了那“解脱”二字上面。他侧过头想了想,一下子似乎想不起来“解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带到他反应过来,他那左胸口似乎有一处霹雳啪啦的给碎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