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82)
我沉默下来,其实我的这通电话没有一丝让继父掏钱的目的,连旁敲侧击都没有,可以说拨号出去的时候我完全忘了借钱这件事情,只有满心的期待,眷恋,不成想母亲与我防备见外到如此,对我简直像是再外不能的外人。
我十分疲惫,道:“这样啊,辛苦你了。我打电话是想说,我这里有个家教的打工走不开,还跟着一个学校的老师做课题,寒假就不回去了。”
母亲的声音顺着话筒传过来:“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有事情给妈妈打电话。哎呀,你弟弟在做作业,我得过去辅导他,他一个人坐不住,就先不说了。我挂了啊,疏默。”
我低低道:“嗯,妈妈再见。”
妈妈,再见。
*
之后,母亲多次哭穷,从来没有提过还钱之事,也从来没有提过掏学费和生活费的事情,只让我不要太辛苦,却没有说过一嘴不辛苦的话上学哪里来的钱,不曾让我不要在打工挣钱。她装傻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我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曾经掏出过一笔钱,或者以为她和继父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情。
然而母亲记性极好,许多年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没有忘,知道她是故意说穷,又故意不提还钱。她太精明了,掐死我主动说出来的路,避免一切正面聊起此事的话头和可能,生怕我顺势说起那笔奖金,就如现在每次转钱,母亲都是接受感谢,不会推辞一句,生怕我顺势不再给一样。
实在让我很难不介怀。
但也止步于此了,不会再在我心中产生什么波澜。毕竟从母亲提起借钱的那一刻起,我就像忽然被一道惊雷劈中惊醒:这一生我与母亲的缘分也许是真的无法强求。不如及时止损,转而开始偿还母亲的生恩、养恩,奖金是第一笔,工作后一月月的转账是后续,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残忍而快意地剪断我与母亲的联系,强迫自己不要再有期望。
毕竟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而谁又会对陌生人抱有期望呢?
我会与母亲随着一笔笔转账渐行渐远,最终成为两个陌生人。
也让我这个女装癖的同性恋少了几分压抑。
......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忽而被一道闪电惊醒,随之而来地是“轰隆隆”的响声——打雷了。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惊呼。
宁崇市的夏季多雨,看来要下雨了。我一向喜欢雨天,这时让我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转。
我解锁手机屏幕,打开手机银行,点击转账的图标,跳出了常用的转账账号——母亲的银行账号。
选择、填好以后,输入密码,我把钱转了过去。
呼,我松了一口气。
第90章
我解锁手机屏幕,打开手机银行,点击转账的图标,跳出了常用的转账账号——母亲的银行账号。
选择、填好以后,输入密码,我把钱转了过去。
呼,我松了一口气。
宁崇夏季的雨水丰沛,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急不缓,不匆不忙,敲击在屋檐、窗玻璃上,与树叶、路面碰撞,清巧低缓的声音随着微凉的风从未关的窗子钻进来。
新鲜清凉的空气缓解了我的低落,我渐渐沉下心思工作。
中午吃饭时,我打开手机里用来更新平时画稿的社交APP。今天凌晨发布那张名为“夜”的深蓝色长裙的设计图,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大家的评论。
很多都是眼熟的ID,除了一些仿佛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情激动的重复单字“啊”的评论,还有许多友好真诚的交流,仿佛我这里成了大家和平地各抒己见、各种相关话题汇聚的小小平台。我喜欢看大家有趣的言语,也能学习到许多知识,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在这样的社交平台记录的原因,会让我的业余爱好不显得过于孤独。
其中有人问:“默会穿这条裙子给我们看吗?”
下面有人回复:“一定要穿啊!默很久都没有发照片了,想看!!”
“这条裙子好有气质,默又瘦又白又高,穿上一定超漂亮的!”
“想看+1”
“+1+1+1,可以吗?(星星眼)”
......
看着评论里撒娇卖萌,我忍不住笑了。
我一直喜欢画画,也乐于设计漂亮的衣服,但苦于没有专业的老师,唯有自己搜集资料磕磕绊绊地摸索。后来找到些门路,翻看专业书籍,又报了一些网络班,我的设计爱好才逐渐看起来有模有样。
我搜集购买预想中合适的材料,还配备了缝纫机及各种工具,学着一步一步将设计图化为现实。只是一开始的成品都显得青涩粗糙,我从未展示与他人看,只将设计图发在网络上。之后做出来的衣裙慢慢有了一些风格和特色,我才把这些衣服展览在人形台上拍照上传——为此我用自己省吃俭用买下来的相机苦练了一番摄影技术。
偶尔我也会自己穿着设计的衣服拍照,只发脖子以下的照片。然而有一次我手滑点错的图片,将露脸的照片一并发了出去,但抱着放纵的想法也没有再删除掉,并在评论解释说明自己是男人——之前并没有提到过我的性别,希望大家不要感到奇怪等等。
即使到了这个较为开放的时代,我以为多多少少会有人无法接受,却没想到大家惊讶过后似乎比以前更为热情,有种莫名的兴奋激动,竟让我小小地感受了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一直绷着的心弦便放松下来。
......
我回复道:好呀,这件完成后找时间拍几张给大家。
然后往下划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头像,数字ID的评论:“怎么睡得这么晚?”
因为这位黑头像朋友形象特殊,又出现频繁,就像是将我设置为特别关注一般,还总有一针见血或者抓住重点的评论,我便对它印象深刻,也总是回复它。
有人在黑头像底下评论:“小黑老师今天又来关心默默啦?”
“可以可以,这句话竟然有霸道总裁之冷淡关心风。”
“小黑老师我可以!”
我回复它道:“昨天晚上有事情耽误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很晚。”
看完评论又刷了一会儿别人的作品,午休时间就快结束了,我准备退出应用时看到有新的消息。
点开,是黑头像,他语气礼貌地表达了很多他对“夜”的看法,让我有拨开云雾之感,最后他说:请多注意休息,身体健康才有更好的灵感出现。
在与黑头像的交流过程中,我曾猜测过它的性别,因为它眼光独到细腻,我以为它是一名女性;又因为它言语克制矜持,颇有绅士的风度,我转而觉得它是男性。我对它的判断时而在两种性别之间跳转,却不妨碍欣赏亲近的情绪滋生。
我时常会觉得黑头像说话的口吻熟悉,这次也是,是哪里熟悉呢?
我总是想不起来,便摇摇头不再去想,回去上班。
一天很快平静地过去了。
约是因为沈令戈直接告知部门里同事我与他在一起的事情,所以大家倒不像早上上班时碰见的公司其他部门的职员一样好奇,只是会打趣我,我都是笑一笑,或者也开些小玩笑应对。大多数同事的调侃是善意的,偶有一些人借着话语表达酸意或者好奇心旺盛地探究沈令戈与我之间的种种细节,甚至是恶意地看热闹,我都敷衍过去并不放在心上,是真正不太能影响到我了。
我现在已经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原来我也是不会去在意的,但那时因为敏感和自卑,为了自我保护武装自己,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去在意,故意竖起远离人群的刺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现在与沈令戈相处久了,被他偶尔冒出来的自我感染,我的性格也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平和淡然,没有太多想法和顾忌,意识到时竟觉得自己比过去几年的生活都要轻松许多。
下班以后和平日一样去接星星放学,但今天沈令戈有饭局,只有我和星星在家里吃了晚饭。
吃完饭,我把星星带到工作台旁边的桌子上。
幼儿园今天的作业是画一幅动物主题画,因此星星画画,我在一旁陪着也画画。偶尔指点一下,氛围颇为宁静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