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三花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三花猫通体雪白,间缀着几块黄色斑点,只有头顶一小簇倒月牙形状的毛和尾巴是黑色的。
方知潋转头看那只叫月牙的三花猫,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气氛微妙而平衡。
最终是方知潋先收回视线,拧开瓶盖往水碗里倒水。
月牙的视线倒是一直没移开过,看起来很严肃,但当这种表情出现在一只猫的脸上,又实在令人发笑。
倒完粮和水,方知潋就不再管猫了,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然后回了卧室。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黄色的便携药盒,方知潋坐在床沿,把药盒打开,左边的透明盖下是几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椭圆形药片,右边的透明盖下却是空荡荡的。
他犹豫了一下。
客厅传来一阵窸窣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方知潋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他放下药盒,转而摘下手上那串念珠。
那是一串厚瓣乌木串成的手串,戴的时间久了,透出一层浅浅的黑亮。他凝视着乌金木色的珠子,半晌,忽然往地上重重一掷。
念珠被摔在木地板上,砸得叮当一响,孤零零地独自躺在地上。
客厅的咀嚼声停止了。
静默片刻,方知潋又颤着手捡起那串念珠,珠子完好无损,他却止不住地抚摸过每一颗珠子,像是要拍去什么并不存在的灰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像是活在一段又一段的非线性时间里,即使直到现在,记忆也仿佛依旧停留在二零一三年。他曾经试图挣脱时间的桎梏,到头来却依旧被洪流裹挟着向前。
都说时间在流逝,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他们在流逝而已。
说是走出来,哪有这么容易,用死里逃生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方知潋就着水吞下两颗药丸,把卧室的灯关了,钻进被子里。
室内的地暖开得很足。他曾经抱怨过北方这种奇怪的室内外温度差,在家被暖气烘得晕乎乎犯困,一出门又冻得头脑发僵,连个缓冲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
月牙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伫在门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方知潋。
方知潋没有睡着,他望着对面空白的墙壁怔了一会儿,转眼就看见了门边的月牙。
沉默了几秒,他问:“你是真的吗?”
月牙当然不会回答,她连喵喵叫一声都吝啬得很,闻言也只是后退了一步,前爪着地,摆出了一个警惕的防御姿势。
“过来一点,”方知潋并没有想下床的意思,他依旧坐在床上,做出一个半拥抱的姿势,歪着头,看似懵懂地威胁,“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月牙一动不动。
“还是睡觉吧。”
“好嘛,不来就不来。”
他小声说:“不来就拉倒。”说得潇洒,刚一头栽倒躺下,又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直直地坐了起来。
“尾巴呢?尾巴怎么没了?”
月牙理解不了反复无常的人类,甩甩藏在暗处的尾巴,昭示了一下存在感,摇头晃脑地走了。
方知潋依旧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门边,过了很久,他才重新躺下,用手臂挡住眼睛,近乎执拗地对着天花板呢喃自语。
“抓住了,我不会再放手的。”
第二天上午,方知潋一觉睡到自然醒,他浑浑噩噩地起床洗漱,一进洗手间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眼下的乌青和皱巴巴没换的毛衣暂且不提,他凑近了一点,仔细瞧了瞧脸颊下方的两团红疹。
果然过敏了。
方知潋打了个哈欠,掬了一把冷水扑在脸上,又望着镜子里湿漉漉的那张脸,自言自语道:“不能存侥幸心理啊。”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没太当回事,这种过敏的程度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几天就又好了。
昨夜的雪不知道是几点停的,客厅洒着大片阳光。方知潋洗漱完就窝到沙发上点外卖,他一打开手机,十几条消息蹦出来,有同学群和家人群里的,也有私聊,其中好几条都是唐汀发来的。
私聊的主题不外乎只有一个:“哥,回家,发红包,请客。”
但发在家庭群里的倒是委婉了点:“哥,我都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家?”
见他没回复,唐汀还单独艾特了他。
方知潋往下翻了几条,全是唐汀的表情包刷屏,他刚想退出当没看见,一往下瞥,忽然看见紧接着一条是他继父唐季同发的,一个小熊表情包,下面俩字:期待。
他妈程蕾倒是一句话没有,表情包也没有。
这下方知潋不得不回复了:“下周回去。”
唐汀在放寒假,估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抱着手机,秒回:“周几?可别等到过年才回。”
方知潋想了想,回了个星期三,这下唐汀终于消停了。
他自己承诺完,一想到过敏的脸,才发觉把这件事忘了,吃早餐的心情也没了,想着早不去晚也得去,干脆收拾了一通,打车出门去医院了。
出租车司机是临川本地人,一听方知潋的口音,就断定他是外地人来玩的,任他怎么解释自己也算半个临川人都不信,一路上热情十足地介绍当地吃喝玩乐的好去处。
方知潋一边嗯嗯啊啊应付,一边在网上把号给挂了,等到了医院下车,司机还塞给他一张名片:“小帅哥,你去哪儿玩要包车的话随时叫我哈!”
外地人方知潋哭笑不得地接过,随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和本地人司机告了别,径直进医院上了三层的皮肤科。
中午的医院人不算多,方知潋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就排到号了。
坐诊的是位三十出头的男医生,公事公办,一进来先问:“过敏了?”
方知潋点了点头。
医生问:“什么过敏?”
方知潋随口一扯:“尘螨过敏吧。”
那个“吧”显然让人不能信服,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查过过敏原吗?”
“没有,您给我开两盒依巴斯汀就好。”
“你吃过吗?”
“在国外吃过。”
“开过处方?”
“没有。”
“哦,”医生晃了晃笔杆,“那还是您厉害,久病自成医啊?”
方知潋哑然,他抬眼看医生的表情,见没太大变化,显然是玩笑话,便也笑了笑:“那……先做个检查?”
医生给他开了两张单子,让他去缴费,然后回来做过敏原检查和血检。
方知潋来回跑了两趟,终于把检查的流程全做好了,取了处方单开了药,才算完。
除了常吃的依巴斯汀,处方单上还额外开了两盒左旋西替利嗪。
方知潋去一层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回来开了两板、四粒药,一股脑吃了,连带着早上的份。
药片很苦,他一不小心没吞下去,在喉咙和舌根打了个圈。
方知潋又喝了几口水,把那股挥之不散的苦味咽下了,舌尖依旧苦得发麻。他环绕了一圈四周,想也知道医院里是没有超市的,干脆又去买了一瓶柠檬饮料,坐回来一尝,酸的。
酸甜苦辣,辣是痛觉,酸甜苦是味觉,方知潋却从来都不这么觉得。如果按他的心理依次排序的话,那就是甜大于酸,大于苦,再大于辣,偏偏吃一块糖余味儿甜不了多久,而苦和辣却弥久不减,按他的想法,应该都归到痛觉。
但酸总比苦好。方知潋打开手机,他边小口小口地抿着柠檬饮料,试图从中发现那么一点甜味,边找出昨天存的阿锐的手机号,打开短信界面。
删删减减,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老套的开场白:“在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星期三下午,方知潋抽空回了一趟家。
说不清是近乡情怯,还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作祟,他在大堂的电梯口附近徘徊了十几分钟才上楼,结果一敲门,只有唐汀蹦蹦跳跳地跑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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