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真有有心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专注望着的根本不是舞台,而是一个背影。
台上人慢悠悠哀戚戚地唱:“对那人你确生了倾慕,有了贪图。”
尾音缠绵,方知潋的身体却变得僵直。
第三排,宋非玦旁边的女孩仰起头,她微不可察地转过脸,望向身边的那个人。
台上的人依旧唱着旧伦理的爱情,台下的人各怀各的心事。
方知潋指节掐得泛白,绷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下了。
作者有话说:
“对那人你确生了倾慕,有了贪图。”
出自评剧《良宵》
第六章
演出过半,宋非玦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温沛棠发来的消息,不一会儿又暗了下去。
“是阿姨吗?”坐在他右侧的郁秋也看见了,轻声问道。
宋非玦不答,只低声对郁秋说了句抱歉,郁秋摇摇头,做了个没关系的口型,善解人意地偏开身,让他从右侧无人的过道离开。
温沛棠大概是怕打扰了他,没有发来语音,而是发的文字消息,委婉地问了一下他和郁秋相处得如何,晚上要不要一起回来吃顿饭。
剧场外的信号不好,宋非玦回复的消息打着转,迟迟发不出去。他顺着标牌指示的方向往外走,直到走到天台门口,消息旁边凝滞的圆圈才终于消失了。
宋非玦没有回剧场,他推开天台的门,直直地向前走了过去。
天将暗未暗,西边的太阳沉没在檐角,一点光从地平线缠绕着落下,像一泼烧穿胸腔的岩浆,丁点余烬都不留。
宋非玦倚在锈迹斑驳的栏杆上,他随手将手机揣进外套的口袋,再往里,却摸到些硌手的东西。
打火机和烟盒。
那盒烟不是他常抽的牌子,宋非玦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放的了,他把那盒深蓝色的烟盒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
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时沉重尖锐的摩擦声。
宋非玦转过头,方知潋的手还搭在门柄上,他弯起眼,朝宋非玦笑着说:“好巧。”
暮色四合的天台楼顶,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
起风了。
风吹起方知潋的发梢,他没有向前,更没有向后,单薄地只身伫立在原地。
静止的铁门后仿佛是光影陆离的另一个世界,只有眼前的才是唯一的光亮。
宋非玦的指腹擦过烟盒平整的棱角,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好巧。”
方知潋松开了门柄,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他转过身,朝宋非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前两年。”宋非玦漫不经心地说。
方知潋停下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向前:“刚出狱那会吗?”
“嗯。”
宋非玦答得干脆,他没等方知潋慢吞吞地走过来就先转过身,面朝一片橘红的余晖,低头点了支烟。
点燃的火星也是橘红的,像是要与天色融为一体。
方知潋已经走到了宋非玦旁边的位置,他盯着那支点燃的烟,轻声问:“能给我一支吗?”
“你会抽?”宋非玦别过脸,他的眼睛很漂亮,静静地聚焦看过来的时候,却是冷漠锐利的,像是类似蜥蜴的冷血动物,披着一层捉摸不定的皮。
方知潋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风一吹就打透了。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抽。”他答非所问地说。
宋非玦不语,从烟盒抖出一支细长的烟递给他,方知潋接过时碰到了宋非玦的手指,很凉。
有夕阳的光点落在方知潋的睫毛上,他一眨眼,都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动落下的磷粉。
“我没有打火机。”方知潋捻起那支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很难堪的,从失控地追来天台开始,或者再早一点,从八年前的一念之间开始,他就已经成了输家。
宋非玦不说话了,他吐出一缕烟雾,居高临下地,一寸寸看过眼前这个人。
就在方知潋以为宋非玦不会再有动作的那一刻,宋非玦却忽然俯下身。
他掐住方知潋的下巴,迫使方知潋抬起头,用那半截烟对在未燃的烟头上。
距离太近了,宋非玦额前的发擦过他的眼睛,有点痒,方知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睫毛微颤。
香烟顶端相接,宋非玦清冷的声音传进方知潋的耳朵里:“吸。”
方知潋后知后觉地吸了一口,零星的火焰燃起,那股冷冽的薄荷味却变得远了,他睁开眼,望向黄昏中宋非玦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的喉咙里凭空生出了一团火,像是要把灵魂都烧出个窟窿。
可宋非玦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下巴上用力箍过的疼痛似乎只是方知潋的一场幻觉。
方知潋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夹杂着尼古丁燃烧的味道。
不知道对于第一次抽烟的人来说,不呛不咳算不算是天赋异禀,方知潋想,大概是不算的,烟根本没过肺,他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遍烟味儿,又吐出来,傻得透顶。
宋非玦捻灭烟蒂,一扬手,掷进了垃圾桶里,朝门外走了。
“你不抽了吗?”方知潋一怔。
宋非玦平静地说:“这里禁止抽烟。”
方知潋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学着宋非玦用手捻灭烟蒂,却被燃烧的火星烫得嘶的一声,落了满手的烟灰。
宋非玦听到声音脚步顿了一下,但没回头,径直开门走了。
疼痛使人格外清醒,方知潋一抬头,看见正对面的墙壁上写着几个大字:严禁乱丢烟蒂。
根本没写禁止抽烟。
方知潋盯着熄灭了的那支烟,过了几秒,他慢慢地合拢手掌,将剩下的半截烟紧紧攥在手心里,抬脚追了过去。
宋非玦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方知潋会追过来,他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方知潋时,和看见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区别。
“你喜欢女孩儿吗?”方知潋站在他的背后,忽然开口问道。
水流声规律而急促,宋非玦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他,自顾自地抽了一张纸。
“你喜欢女孩儿吗?”
方知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只毛发打结的小狗、落魄的、伤心的。
“喜欢,”宋非玦终于擦干了手,那张纸被他揉成了一个纸团,他转头对上方知潋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反问,“完了吗?”
没完,也不可能完,方知潋的嘴唇咬得通红:“刚才坐你旁边的,是你女朋友吗?”
宋非玦弯了一下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与方知潋没半点关系。
方知潋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问出这句话的,前男友?或者是老同学?他心里明明白白,无论是站在哪一个立场,他都没资格问。
但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也许这次放手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你不喜欢女孩儿,”方知潋扯着手腕上的念珠,很慢地说,“也不喜欢我了,我知道。”
宋非玦漠然地抬眼,他重复了一遍那句“知道”,说不清是陈述,还是反问的语气。
方知潋读不懂。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特别怨我,可我每天都想你……”方知潋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他垂下头,越发越没底气,“你别祸害别的女孩儿,你祸害我……行吗?”
爱是占有、是嫉妒、是欲望、是痛苦。
这话还是方知潋第一次放言要追宋非玦的时候说的,不过那时候的方知潋还是个会说“千好万好,不如我好”的自信小男孩儿。但现在他没了半分底气,灰头土脸地再说这话,就只剩一份既胆怯又骁勇的决心了。
他听见宋非玦沉沉地叹了口气。
“方知潋,”宋非玦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凌迟着方知潋,“是谁祸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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