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潋很用力地抱住宋非玦,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只能不断地摇头:“别去。”
宋非玦没有动作,于是方知潋毫无章法地去扯他的衣服:“我帮你咬出来……”
但宋非玦只是抬起了手臂,避开了。
“你怎么报复我都好,”方知潋有点慌了,他梦呓着,猝不及防地扯住宋非玦的衣袖,“别去找别人。”
宋非玦转过身,神情是那种方知潋看不懂的冷淡。
“报复你?”他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要一个人抬起头,或者一个人垂下头。方知潋环住宋非玦的肩膀,第一次有种想避开宋非玦视线的冲动,那视线像是一场审判,无言地拷问着他。
“你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喜欢过我?”方知潋想弯起眼睛笑,用一种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来说出真心话,然而事实上是他笑得很拙劣,连尾音都在颤,“哪怕一点点,无关于报复的。”
方知潋等了很久,他听见宋非玦笑了。
“没有。”宋非玦说。
方知潋浑浑噩噩地抬眼,他看见眼前永远冷心冷肺冷情肠的人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像是不知道对谁的嘲讽。
宋非玦向前,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可是下一秒,宋非玦却忽然掐住他的脖子。方知潋的后背撞在墙壁上,硬梆梆地顶得生疼。
但方知潋没有躲。
嘴唇被咬破,苦涩的腥味像羽毛一样漂浮在狭小的空间。
方知潋忍着痛,踮起脚,眷恋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
宋非玦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手背,力度很重地擦掉方知潋嘴唇上的血。
房顶摇晃的白炽灯终于亮了。
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是个晴天,天幕是鱼肚白与釉蓝色交汇的明亮,一直聚散了几天的雾气也缓缓散开了。
停运许久的临榆岛码头好不容易热闹了一阵,等到下午,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裘韵从杂货店买了包水烟,一出来就看见方知潋正面朝轮渡蹲着发呆,她走过去,顺口一问道:“小朋友,抽吗?”
“我不会抽,”方知潋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来,迟疑地摇了摇头,好声好气地说,“我都二十六了。”
“二十六?不就是小朋友。”裘韵不以为然道。
方知潋不知道打哪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一圈,没头没脑地问:“那你多大?”
裘韵笑了:“没人告诉过你吗,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说不得。”
方知潋“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裘韵把那根烟抽完,站了起来,拍了拍因为蹲下而泛出褶皱的裙摆,她不看方知潋,话却分明是对着他说的:“早点回去吧,别没事来跳海殉情了,凡事想想值不值得。”
方知潋并不反驳:“为什么说我是殉情?”
“是人都有遗憾,见得多了,还不知道吗?”裘韵挑了挑眉,话锋一转,“就应该往这边多围点围栏,减少安全隐患。”
方知潋也弯起眼睛笑了。
“是啊,”他说,“得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看了就想往下跳啊。”
这次轮到裘韵缄口不言了。
沉默了很久,方知潋说:“从十八岁以后,我常常觉得,我的一生就是由一个一个选择构成的,没有绝对的正确或者错误,只是通往不一样的遗憾。”
复杂的用药,臆想的恐怖,方知潋每一次想起宋非玦的过程都像亲手把过敏原注射到身体。他抚摸着空荡荡的手腕,长袖下都是他这八年间的不堪。
“其实我有时候理智一点,也会想,分开是不是让我们都更好过的选择。他会在某个不一样的地方,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裘韵似乎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是想开了?”
方知潋自言自语道:“想开?”
他摩挲着手里的药盒,里面空空荡荡,最后一颗刚好在昨天晚上吃完。
很多人说,想开了就好,可方知潋总是疑惑什么叫好呢?就像把打乱的拼图重新拼回原位,做对了,不会难过,但也不会快乐。
“如果想开的广泛意义是这样,”方知潋似是而非地回答,“那我大概还是没想开的。”
“只要还剩下一点把他捂热的决心,我就没办法放手。”他说。
如果宋非玦是一艘注定要远航的船,那他就是为宋非玦而左右的锚。
裘韵脸上的表情很错愕,似乎愣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哑然失笑着摇了摇头。她不评价对,更不评价错,而是点燃一支水烟,再一次递了过去。
方知潋接过了。这次真的过了肺,眼前烟雾缭绕,他握着剩下的半截烟,止不住地咳嗽。
杂货店在循环播放杨宗纬的歌,正好唱到那句“我做了那么多改变,只为了我心中不变,默默地深爱着你,无论相见不相见”。
无论相见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从临榆岛回来以后,方知潋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
闲下来的时候,他认真考虑了一下参伙陈朗清工作室的事,期间还往返了两次燕京,再三斟酌下做出了决定。
最后一次回临川是在三月末,方知潋回家接月牙,碰巧那天程蕾也在家,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说是争吵,其实只是程蕾单方面的宣泄。唐汀抱着月牙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臂,却被一把挥开。
程蕾通红着眼问方知潋:“你是不是还没被他骗够,没受够教训?说话!”
她多敏锐。从方知潋回到临川那一刻开始,怀疑的种子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方知潋挂断的电话算是一个催化剂,让一直以来平衡在他们之间的天平岌岌可危。
方知潋没有辩解:“你会翻案吗?”
程蕾死死地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不敢,”方知潋的声音很轻,“温阿姨一直都在坐轮椅,她胸椎错位导致腰部以下瘫痪,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我造成的吗?”程蕾诘问的语气一顿,溢出一声冷笑。
方知潋注意到了那两秒短暂的停顿,他直视着程蕾。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过了,他才发现,程蕾的眼角早就添上了不止一抹皱纹。
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喜欢上一个男人——这在程蕾尽善尽美的人生中算得上抹不掉的污点。只是花草长歪了可以修缮枝叶,再或者干脆换一盆,但方知潋不能。
沉默须臾,方知潋回答了她:“当然不是。”
“但我以为作为母亲,你同样能明白,”他的语速很慢,“她所遭遇的不公平,不应该。”
程蕾能明白吗?
方知潋想到程蕾决定离开平宜的那一天,那天是个好天气,程蕾牵着他的手,给他买了一支绿豆冰糕。他们一起坐在小屋门口的板凳上,程蕾身侧放了一个笨重的行李箱。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程蕾下了怎样的决心,只记得夏天晌午没完没了的蝉鸣,同院的阿婆边晒衣服边闲聊。她们讲,那个外省女仔还真是个不省心的,只不过是男人出去偷食,就闹着要离婚,太唔似样了。
绿豆冰糕化掉的糖水落在方知潋的手背上,他把那滴糖水舔掉了,再抬起头,看见程蕾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温沛棠就像是程蕾的B面人生,她对温沛棠的态度有多横眉冷眼,就有多怒其不争。
她能明白吗。
程蕾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方知潋,房间里空落落只剩下摔门的回响。
月牙轻巧地从唐汀怀里跳下来,摇着尾巴去喝水了。唐汀还一脸懵懵懂懂的神态,犹豫半晌,只能转而来劝方知潋:“妈更年期,你体谅体谅她……”
方知潋说:“我知道。”
唐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去拿猫窝”,转身去收拾了。
月牙喝饱了水,大摇大摆地跳到沙发上摊肚皮。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更能让它放松,它居然也不怕方知潋了,小声地呼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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