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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傅西凉回家了。
他拎了一只很大的帆布口袋,里面装着他脱下的旧衣服、带上的新衣服,一只旧枕头,两盒英国皇家糖果公司的水果糖,他一盒,二霞一盒。
二霞本来“大隐隐于市”,在这洋楼的后花园里过着她的田园生活,没想到这两天形势陡变,先是傅西凉病倒,后是傅西凉和傅燕云一起失踪。有傅燕云陪着,她料想傅西凉不会出事,但独自坐在家里,她确实是一阵一阵的犯心慌。
她总觉得傅西凉这人当初是从天而降的,既是能够突然出现,自然也有可能突然消失。可傅西凉若是真消失了,那她可怎么办呢?抬头看看立柜顶上的钱匣子,她没有得到任何安慰,一颗心始终是悬在喉咙口。
于是窗外院门刚一响,她就立刻就冲了出去,正好看见院外开走了一辆白汽车,而傅西凉焕然一新的走了进来。
“哟。”她笑了,打量着傅西凉身上的新衬衫,看这件衬衫挺奇怪,穿在傅西凉身上却又挺好看,让人联想起晴朗时候的蓝天白云。
她没说出什么来,就只是高兴。傅西凉也无话可讲,只告诉她:“我回来了。”
然后提着那只帆布口袋进了客厅,他把口袋倒了个底朝天。衣服是要留给二霞去收拾的,他只拿了那只枕头,又说:“燕云让我给你一盒糖。”
二霞笑着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我也有一盒。”
二霞听了这话,才把那盒糖拿起来了。
傅西凉走去卧室,把枕头放到床上,然后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还是自己家里好,虽然房间不大,家具也少,但是很自在,二霞从来不批评他,这也让他感觉很安全。
二霞进来要放衣服了,他便端起一盒子拼图走回了客厅。“哗啦”一声将一盒子木片倒在桌上,他坐下来,对着盒子里附带的图纸,开始寻找第一片拼图。
他很快乐,一边拼,一边低低哼着爵士乐的调子。二霞抱着衣服从门口经过时看了他一眼,想要告诉他今天上午来了一位女客,指名要找傅西凉侦探,然而见他正在自得其乐,又不舍得打扰了他。
将他穿过的衣服泡进洗衣盆里,二霞打算先做晚饭。今天一天没心绪,家里已经没有了菜,她打算趁着傅西凉没事吩咐,赶紧出去买点回来。然而提着篮子一开门,她迎面遇上了个大块头。
大块头虎背熊腰,横眉怒目,正是葛秀夫的随从之一。堵在二霞面前,大块头开了口,声音却是意外的温柔:“那什么,二霞,你家傅先生回来了吗?”
二霞后退一步,有些无奈——现在除了傅燕云还肯叫她一声“梅小姐”之外,日报社和侦探所的诸位人士们全都认准了她是二霞,开口就唤她这个小名。
“啊……刚回来了。”
大块头浓眉一弯,虎目一眯,冲着她一笑,更温柔了:“我们社长请他上楼过去谈谈呢,都等他大半天了。”
“哦……那我去告诉他一声。”
大块头又问:“买菜去啊?”
“是……对。”
“有买米买面的活儿,你要是搬运不动,就想着找我。反正我这人身大力不亏,体格特别棒。”
“这……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是近邻嘛。再说我平时闲着也没事,一个光棍儿,又不是那拖家带口的人。”
二霞听他话风不对,当即扭身进院:“你等着,我向我们傅先生说一声去。”
第四十八章 :酒意
葛秀夫躺在写字台旁的躺椅上,略微有点犯困。从昨早到此刻,他只在今天上午打了个盹儿,饶是他的精力旺盛过人,此刻在这办公室里待得久了,也不由得有了睡意。
躺得不太舒服,因为西装太合体了,裤管和袖子箍着他的胳膊腿儿。平时他穿宽松的长衫或者长袍,身体在衣服里可以随便的活动,向来不受这个束缚。
所以想来也是奇异,也是令人要隐隐的有些难为情——他这向来放浪不羁的狂人,居然为了傅燕云他弟弟的一句赞美,搔首弄姿的打扮起来了。
其实就算他对那小子打扮出花儿来了,又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可他实在是放不下昨夜傅西凉对他发出的那一句赞美。一想起那句“太帅了”,他就不由得想笑,就不由得想让那家伙看看自己今天这一身新行头,听听他又会对自己做出何等评价。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音,他听出那是傅西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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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带着阳光的热度,走进了葛秀夫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是一片蓝阴阴,葛秀夫侧过脸,垂眼望向了门口。而傅西凉进门之后,也果然是低头盯住了他。
双方对视片刻,他忽然一挺身站起来,摘下茶色镜片的眼镜往写字台上一扔,然后走到了傅西凉面前:“帅不帅?”
傅西凉仔细审视了他这一身笔挺的茶色西装,干脆利落的一点头:“帅!”
葛秀夫凑近了他,压低声音:“特地为你穿的。”
傅西凉认真的看了他:“为什么?”
“你不喜欢吗?”
“是你穿又不是我穿,我能有多喜欢?”
“我没说我的衣服,我说的是我自己。”他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我葛秀夫,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
随即他又道:“我还有话要告诉你,昨夜你不让我说,现在我能说了吗?”
葛秀夫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傅西凉犹豫了一下:“那我也还是再说一遍吧,万一你猜错了呢?我要说的就是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和你交朋友。”
葛秀夫转身走到写字台后坐下来,然后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下谈。”
傅西凉见他那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便自己拖了一把过去,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葛秀夫弯腰把手伸进写字台下,往深处摸索了一番,最后拎出了一只水淋淋的冰桶。桶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大半,冰水里泡着两只玻璃酒瓶,一只是普通形状,另一只更精致些,是细脖大肚子。
“你要哪一种?还是全来点?”葛秀夫问他。
傅西凉认出那只普通瓶子里装的是啤酒,当即摇了头:“我不喝。”
“昨夜能喝,今天就不能喝了?”
“昨夜是和燕云在一起。”
“怕我是个坏蛋,趁你喝醉把你卖了?”他随即记起了傅西凉的特点,所以立刻补了一句:“放心,这么崭崭新的一个小朋友,我可舍不得卖。”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写字台下的小抽屉,从一堆雪茄盒子里翻出了一把半旧的折叠刀,刀子打开来,刀背带个豁,正好可以用来开瓶盖。自顾自的开了那瓶啤酒放到写字台上,他又抄起了那瓶香槟,低头用刀子去削那瓶颈上的金色锡箔纸。
傅西凉说道:“我真的不喝。”
他看了傅西凉一眼:“这不算酒,我一直当它是汽水。”他连削带撕,除掉了那层锡箔包装,然后一边拧开瓶口的安全阀,一边抬头又问傅西凉:“你想怎么开?”
“什么?”
“要不要 ‘砰’一下?”
傅西凉在家里见过燕云开香槟,他有点怕那突如其来的一声“砰”,但这一声又比较难得,毕竟家里也不是天天开香槟,而不开香槟的话就听不到。
“怕”和“难得”凑在一起,让他有点兴奋,有点恐慌。起身绕过椅子靠墙站了,他抬手预备着要捂耳朵:“那就砰一下。”
葛秀夫用拇指摁着瓶口的软木塞,轻轻摇晃着酒瓶。抬头直视了傅西凉,他忽然低声笑问:“让我喷一次好不好?”
傅西凉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把瓶口对准了傅西凉——这是他在“万花丛中”常玩的一种游戏,有时候会连开许多瓶香槟,就为了喷得他那些女朋友们围着他又惊又笑、又逃又叫。丝绸旗袍湿漉漉的贴在那些身体上,所有的凹凸都被强调,所有的线条都更曼妙,即便是隔着一层有色镜片望出去,风景也照样会刺激得他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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