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程太太是程绍钧的母亲,那这场骚乱就和一般的奸情案子还不一样,更应该算是做娘的管教儿子,家务事而已,算不得什么。副捕头停止审案,同意让程太太领着儿子回家去,然而程太太恨透了那个不争气的孽障,不肯带他,故意要留他在那牢房里吃吃苦头。
副捕头见她执意如此,便亲自送她出了巡捕房。望着程太太那略显丰满、贵气四溢的背影,副捕头挠了挠头,心想程少爷是不必管了,可是剩下的那两个呢?一个是别人家的姨太太,另一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这二位又当如何处理?
副捕头思索着走入牢房,隔着一层铁栅栏望进去,他一皱眉头,心想这三位倒都是人模人样的,又暗中格外用力的看了柳笑春一眼,活到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柳笑春不怕看,只是觉得麻烦,因为今天闹进了巡捕房,必得搬请薛如玉来保释自己。而薛如玉虽然没有明确的告知过她,但她也明白他的意思:要玩你给我偷偷的玩,不要把绿帽子公然扣到我的头上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所以今晚回了家,怕是又要有一场大闹,自己免不了还得劳心费力,灌他两壶迷魂汤才行。
想到这里,她溜了傅西凉一眼,傅西凉正巧也望向了她,她当即抬起右手,张开蔻丹鲜红的尖尖五指,对着他作势一抓,吓得他立刻又低了头。
然后她翘起手指,顺便检查了自己早上新涂的红指甲,心中同时点评:“什么都好,可惜是个傻子。”
紧接着她又想:“还是想个办法,对老薛是能不惊动就不惊动,毕竟现在还没有找到更好的下家。绍钧那样的少爷崽子是靠不住的,而老薛除了爱偷穿女人衣裳之外,没有别的大毛病,对自己也够大方。离了他想要立刻再找一个好的,恐怕也难……”
副捕头这时看了一圈,决定先审那个来历不明的大个子。可是未等他开口,一名巡捕走了进来:“捕头,有电话找您。”
副捕头便先接电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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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长久的靠墙站着,慌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对于巡捕房这个地方,他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燕云。若干年前,燕云把他从巡捕房里领回家后,曾经细细的对他讲解了一番,吓得他当场就哭了起来。
燕云说一个人进了巡捕房,想再出来就难喽,十有八九要留在里面蹲大狱,和很多很多的囚犯睡一张硬板大铺,囚犯里面什么人都有,坏的,脏的,有传染病的,全贴在一起睡,想翻身都不能够。睡到天不亮,就要被鞭子抽着起床做苦力,一天只能吃一顿糠窝头,吃得慢了还会被人抢走。你说你知道错了、想要回家?门儿都没有!你再也回不了家了,家里的人你也再见不着了。什么唱片啊,篮球啊,小说啊,拼图啊,逛公园啊,下馆子啊……全都没有你的份了。一言以蔽之:你完了!
燕云这一番话,烙印似的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番话中有多少真、有多少假,但他既然是在少年时代选择了相信,如今便无法再不信。他甚至都不必推测得太远太恐怖,单是想到自己今晚不能回家洗澡吃饭,不能躺到熟悉的床上睡觉,就已经是悲从中来、不可忍受。
他得找燕云来救自己,可燕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露过面了,而他连燕云那间侦探所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他上哪儿找燕云去?
他又想就算燕云把自己救出去了,接下来也还会有新的难关。进巡捕房终究是件丢脸的事情,燕云会不会又要大骂自己?这一骂又得骂上几个月?不能想,不敢想。
而就在他五内如焚的时候,柳笑春忽然起身,摇晃着铁门大喊了起来。程绍钧一惊,问道:“春,你干什么?”
“当然是想法子从这鬼地方出去啰。”
“你别急,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你自己先走出去再说吧!”然后她继续尖声大叫:“巡捕先生!我要打电话!可不可以打个电话呀?”
一名巡捕推开房门:“不许吵,你打电话干什么?”
“找人保释我啊!”柳笑春向着他一挑眉毛:“难道留在这里等你给我养老呀?”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巡捕非得给他一棒子不可,但柳笑春说了就没事,年轻的巡捕被她刺了一句,心里还挺高兴。拎着一大串钥匙走过来开了门,巡捕勉强板着脸呵斥她:“不许胡说。”
柳笑春将腰一扭,游龙似的扭了出去。进入办公室抄起电话机,她方才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人把她捞出去一定容易得像玩似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
一手握着听筒,一手环在腰间,她摆了个电影明星的姿势,要通了一个号码:“喂,你们葛社长在吗?”
等了一会儿,她又道:“我是柳笑春,你去让他来听电话,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而在柳笑春打出电话的同时,来宝坐在傅宅的后门口,正端了一茶缸子凉茶痛饮——他要累死了。
傅西凉一行人被巡捕们押出胡同时,当时在胡同口乘凉的来宝眼见形势不对,拉起洋车扭头就跑,一口气狂奔回了傅西凉家。跌跌撞撞的进了院子,他的意思是向傅家那个女仆通风报信,让女仆再去想法子寻找傅家人。因为他有个印象,总感觉傅西凉有亲戚住在附近,应该能帮得上忙。
结果他一进门,正好遇见女仆在和一位西装先生说话,他顾不得客套,喘着嚷道:“不好了,你家先生被巡捕抓去了!”
女仆和西装先生一起一惊,西装先生向他迈了一步:“他干什么了?为什么被抓去了?”
来宝拼命摇头:“不、不知道。他今天坐我的车,说是要去找什么人,后来、后来我就看见他被巡捕押走了。”
女仆听得变脸失色,一开口,声音都走了腔调:“燕云先生,那您快去瞧瞧吧。”
傅燕云这些天忙得心力交瘁,昨天半夜才回了家,今早挣着命起了床,强撑着来看傅西凉,哪知对着二霞还没问几句话,这个面熟的小车夫带来了一个噩耗。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整个人都微微的一晃。连忙站住了,他对二霞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开始盘问来宝,问过几句之后,他跳窗户回了侦探所。万幸,来宝所说的那家巡捕房他知道,他和里面的一位副捕头有一点浅浅的交情。
他怕傅西凉在里面受罪,所以慌忙先给副捕头打去了电话,请他对自家弟弟善待一点,暂且别打他别骂他,然后放下电话,叫出汽车,直奔巡捕房而去。
他的白汽车刚走了没有一分钟,葛秀夫慢悠悠的也下了楼。
第五十八章 :乱
柳笑春自从出去打了电话,就再没回来。
放下话筒之后,她拧身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带她过来的年轻巡捕拎着一串钥匙,犹犹豫豫的想催她回去,哪知她忽然向他睫毛一扇、眸光一转,那巡捕就像踩了电门似的,周身都酥麻了。
柳笑春问他:“有水吗?渴死了。”
巡捕冷着脸告诉她:“不许乱动,坐这儿等着!”
然后他走了出去,趁旁人不备,悄悄取出自己抽屉里的一只玻璃罐,罐子里是他娘在家给他制作的蜂蜜橘子酱。他往玻璃杯里舀了两大勺子,再冲上半杯凉开水,搅一搅,端回去给了柳笑春:“喝吧。”
柳笑春尝了一口:“嗯,味儿还不错。”然后又一瞟巡捕:“挺会享受啊,坐在凉快屋子里,喝着橘子水儿。”
“有了案子不就得出去了?在外面一跑一天也是常有的事。”
“怪不得晒得这么黑。”
年轻巡捕的两边嘴角不住的往上兜,是不由自主的要笑:“我不晒也是这么黑。”
“小名是不是叫铁蛋?”
他不好意思了,黑脸通红:“不是。”
然后他给她拿了把蒲扇,让她自己扇风。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边扇着小凉风,一边喝着蜂蜜橘子水,开始对着黑里透红的小伙子扯淡,扯得满屋子巡捕都不办公了,脸皮薄的伸着脖子旁听,脸皮厚的则是凑上前去,也想找机会向她搭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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