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是真事,陆逢宜七岁时陆芸带他去公园喂鱼,走到半途情绪大动,她忽然变得很生气,把陆逢宜远远地甩在后面,假山间的石板桥参差不齐,陆逢宜走不稳摔进池塘里,他的求救没有被陆芸听见,快死掉时不知道谁拉了他一把,再醒来已经到家了。
他呛了水,脸上也蹭出了伤口,但是他没有成聋子。
那些人招招手叫陆逢宜过去,其中一个中年女人蹲下去问陆逢宜叫什么名字,陆逢宜说,我叫陆逢宜,陆芸亲切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她涨红着脸,解释着什么,陆逢宜记不起来,只记得回家后陆芸气得不轻。
“你为什么要说话?你没有听见妈妈在说什么是不是?”
陆芸跪在地上,表情难看,“平常妈妈不是叫你的时候你都不答应吗?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你是不是恨妈妈?你恨我是不是?你也想离开我?”
陆逢宜被她紧紧地抱着,像根没有找到支撑的藤状物,他被勒得晃来晃去,他摇摇头,但是陆芸没有看到,她一直哭,剧烈的情绪驱使她扯下一大把自己的头发,警告陆逢宜下次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话,他们只想把陆逢宜从她身边抢走。
陆逢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他那时候已经不会被面前的陆芸吓到,这样的记忆不知道究竟是从他几岁起出现在他脑子里,也可能是与生俱来,陆逢宜听见陆芸的要求,点点头说好,我不叫陆逢宜。
“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你叫陆逢宜,但是你不要说话!”陆芸反复强调,她崩溃了,涕泗横流,美丽的脸庞被泪水模糊,“你听妈妈的好不好?你听妈妈说什么,你就怎么做……”
陆逢宜说了几次好,陆芸仍没有放开他,她的吼叫声穿荡在整间屋子里,最终,陆逢宜学会用点头摇头代替回答,陆芸才慢慢稳定下来,被泪水浸泡后的眼睛发着亮光,她亲吻他的脸颊,说:“妈妈爱你。”
就在陆逢宜以为自己不会去学校时,不知为什么,陆芸隔天就带他去市场买了新书包。她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昨夜发狂后的痕迹,售货员夸陆逢宜长得可爱,她露出很骄傲的表情,为陆逢宜买了个小巧精致的书包,高高兴兴将他送去了学校。
陆逢宜十二岁时,陆芸在家中吞药自杀,陆逢宜将她背去医院途中不慎摔下楼梯,为了保护陆芸,他的手臂韧带断裂,陆芸洗胃醒来后,问他胳膊怎么了。
“断了,”陆逢宜回答。
“你要小心一点呀。”
陆芸闭着眼睛,睫毛颤了颤,嘴唇毫无血色,她想翻个身,但又像懒得动。
“我知道了。我用了一点你的钱做手术,妈妈。”
“是吗?”陆芸微微一笑,她握了握陆逢宜的另一只能活动的手,说:“你用吧。”
“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我小时候的孤儿院,在香港呢,不知道房子拆掉没有,那个院长是团山人,她说话的口音很好玩,你至浮妹?她说的是你吃饭没,是不是很搞笑?”
陆芸快乐地看着陆逢宜,像获得新生那样容光焕发,在医院的每一天,她都给陆逢宜唱她年轻时写的歌:
“天蓝蓝,月弯弯,江水被风吹江畔,有情人彼此走得慢……好似你,好似几被爱没法懂,有情人起誓不上算。”
“我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唱完歌就吻陆逢宜的手,陆逢宜也以为她真的好了,他们回了家,陆逢宜等着陆芸带他去香港。
“我生平做过罪孽的事,如果下辈子不做人,我希望可以变成知了,”陆芸在回家路上自言自语:“不过呢,知了?是不是死得太快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又等了一年多,陆芸也还没有带陆逢宜去看那所孤儿院,因为她死在陆逢宜十三岁那年,那一年,陆逢宜已经知道梁家人的存在。
陆芸在经历第一次自杀后变了很多,她越来越平静,不再莫名其妙地发怒,时常担忧陆逢宜钱不够用,尽管陆逢宜多次表示他没有需要用到很多钱的地方,陆芸还是从那时开始,每天都给陆逢宜很多很多零花钱。
“宝贝,你改名字没有?”
陆芸见不到陆逢宜就要慌张,她把陆逢宜的户口簿随身带着,“梁逢宜,不好听呀!这么难听的名字,你千万不要去改,听到没有?”
“我知道的,妈妈。”
“逢宜,你觉得妈妈错没有错?”
“什么?”
“我呢……唉,”她说话时就像真的有人在同她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多数时候陆逢宜没有听懂过她在讲什么,更可怕的是因为听不懂,那些话没有存留在他记忆里。
后来陆芸死了,整理遗物时陆逢宜找到陆芸留下的储蓄卡,加上他自己身上的钱一共有十七万,付清房租后还剩十来万,梁家来人帮他办理了葬礼,要求他在葬礼结束后随他们一道走。
“她有严重精神疾病,本来就不该抚养你。”车上穿着西装的人对他说,“你是梁家的小少爷,你应该振作起来,让不必要的悲伤都过去。”
“你的父亲现如今不在国内,他非常忙,但心里是记挂你的,你要记得他的好,陆芸肯定给你带去不少伤害,从此以后都会好起来,还有,那个女人给你取的什么名字?”
“陆逢宜。”
陆逢宜的手掌一张一合,握紧又松开,他始终记得起来陆芸握紧他的手时所使用的力气,轻轻的,他重复做这样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在想念陆芸。
“极好与极坏都不是好事,持中道人生是最好的,不求坦途,但求平稳,”陆芸祈祷他在昏暗处总能合时宜地逢见天光,遇难成祥,那是她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
阴雨时节,陆逢宜的手臂就会隐隐作痛,他心里分不清楚什么叫必要的悲伤,什么是不必要的悲伤,无穷尽的疑问在他心中盘桓,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缝合的伤口已经长好新肉还是会疼,也不明白为什么陆芸跟他讲过她不想死,最后还是死了。
他没有马上到梁家生活,一个叫洛玮彦的男人暂时担任他的监护人,他说可以依着梁言叫他舅舅,但陆逢宜根本不知道梁言是谁。
第6章
连着很多天,梁言都待在家里边。
大一的暑假学校布置的作业不多,陆逢宜实在烦了梁言总是在他跟前绕,只好待在书房里借口看书。
他的书房与梁言的是隔开的,里面书不多,只有三个架子,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方便他看累以后倒头就睡。
梁言坚持给孩子一个自由空间的耐心最多只到三天,三天以后他就开始频繁出现在陆逢宜面前,陆逢宜躲进书房,他就当书童一样为陆逢宜端茶送水捏肩捶腿。
可陆逢宜不想见他,连带他送的水的也嫌弃,不是烫了就是凉了,总之不肯给个好脸色。
挑了个空闲时候,梁言翻了一遍花园里的土,又把陆逢宜埋的葡萄架重新排整齐,感叹好好的花园全然成了菜地,就因为杨桂枝说了句陆逢宜喜欢倒腾这片地,梁言锄头都快抡出火星子,陆逢宜也没有出来看过一眼。
做完这一切的梁言回到二楼,下午两点钟是陆逢宜平时午睡的时间,梁言洗完澡看见陆逢宜的卧室门没关,里头没有人,便猜他还在书房里。
他去书房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回应,推门进去,发现陆逢宜正蜷在地毯上熟睡。
梁言做贼似的上前,轻手轻脚将人抱起。
——只有睡着的时候最乖巧,怎样抱着都可以。
不过即便陆逢宜睡得再沉,梁言也时刻提醒自己动作要再轻,唯恐面对他醒来后的质问。
梁言小心调换自己的动作,手不能碰到陆逢宜的皮肤,太使劲不行,抱不稳更是不行,睡迷糊的人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出来,因为不小心被碰到腰部而发出不满的声音。
梁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心头那股邪火,这同他在多个夜晚克制欲望不一样,那时的陆逢宜并不真切出现在他身边。
指甲是不是剪坏了?梁言的胳膊传来一阵轻微疼意,低头一瞧,陆逢宜白净的指尖正深深陷在他的肉里,不平整的指甲面导致他又痒又疼,他走快得快了些,把陆逢宜放回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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