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dom(30)

　　既不是情人，也做不成恋人，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裴峙想不出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正要收敛思绪努力回神，脑袋里却猛地响起一声尖利的怒喝。

　　那喝声含着饱满的愤怒，以及尖锐的讽刺。

　　如同锋锐利箭，正中裴峙眉心，把他的思绪利落地切断，然后仿佛头皮都被割裂一般地，在他脑子里泛起层层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以为蔺宋文保得了你一世？我告诉你，他马上就要抛弃你了！”

　　昔日在方家，方敏恩在他身后发出的这一声意味不明的讽刺怒喝，裴峙终于在今天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是奚落，是羞辱，也是提醒。

　　他早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天的悲惨。

　　然后裴峙又想起秦豫温，想起林陆，想起他和秦豫温在桃林里的那场对话。裴峙想或许他们全都知道蔺宋文要结婚，只是不会告诉他。

　　他们当然不会告诉他。

　　毕竟连蔺宋文自己都没有打算告诉他。

　　也许是觉得好笑，也许是觉得可悲，裴峙重重抵住蔺宋文的胸膛，垂着脑袋无声地笑起来。

　　果然是当局者迷。

　　他想起自己刚刚的茫然，觉得自己确实太蠢。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早有人告诉过他了嘛。

　　一个婊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多年前方敏恩眼底的厌恶犹如实质，裴峙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只能无声哭泣的自己。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一般地闹腾起来。

　　反胃感沿着食道一路上行，裴峙猛地皱起眉头，再做不出除了痛苦以外的其他任何表情。

　　他猛地伸手，一把推开男人，弯下腰，低垂着脑袋狼狈地剧烈干呕起来。呕吐间有温热湿润沿着面颊滑过，刺痛皮肤，猝地掉落在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绽开一朵透明的水花。

　　谁也不会发现。

　　猝然被他推开的蔺宋文呆愣在几步外，为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瞳孔骤缩。

　　过了许久，他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掏出手机。

　　一边手指微颤地调出通话记录给秘书打电话，一边大步走到裴峙身边，紧紧搂住他佝偻着不停颤抖的身体以作支撑。

　　裴峙一天没吃饭，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

　　但他停不下来。他的身体就仿佛脱离了他本人的控制一般，只能被痛苦，被羞耻，被各种复杂的情绪驱策着，弓着脊背，神经质地不停干呕。

　　蔺宋文不知道裴峙怎么了，但他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他的颤抖，听见那些夹杂在声带摩擦中一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

　　不像是呕吐，更像是在哭泣。

　　于是蔺宋文觉得自己仿佛也被裴峙的情绪所感染，一种莫大的痛苦情绪笼罩住了他。

　　他为他怀里看上去痛苦不堪的裴峙感到揪心。

　　因此在听到电话被接通的瞬间，蔺宋文几乎来不及等秘书问候便厉声吼道。

　　“马上让陆傅过来一趟！”

　　陆傅是蔺宋文的私人医生。

　　然后他便利落地挂了手机，全不管电话那头的秘书几乎被他吓得魂都要飞走。

　　--------------------

　　已修

　　

 

第45章 谎言

　　=

　　医生很快来了。

　　给量了体温，探了脉搏，却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最后只好又抽了血，让秘书赶紧送去医院化验。

　　裴峙这会已经从那阵仿佛让他灵魂都痉挛的痛苦中缓过来了。整个人萎靡地窝在沙发里，不再想吐，却仍旧唇色煞白，脸色难看。

　　医院加了急，血化验的结果很快传到了医生手机里。

　　并没有什么问题，既不是胃肠型感冒引起的反胃，也不是急性肠胃炎。

　　蔺宋文听了诊断结果，没说话，只探手摸了一下裴峙的后颈。

　　他的手指撩开衣领，贴上皮肤，指腹触到一片滑腻的汗水，是虚浮的冷汗。

　　于是蔺宋文的脸色也跟着变得更加难看。

　　“你管这叫没事？”

　　屋外的风雨阴冷，蔺宋文的语气却比之更甚。

　　他将手掌伸到医生面前给他展示那一片晶亮时语气阴鸷得仿佛下一秒那巴掌就要扬起重重抽在他脸上。

　　医生被他吓得不轻，诺诺着发抖，不敢再作声。

　　他并不是蔺宋文的私人医生。

　　蔺宋文的私人医生叫陆傅，毕业于世界top前十的医科大学，目前正在国外休假，一时赶不回来。这个是秘书挂了电话后临时从蔺家投资的私人医院里调来的，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也是很有名的消化内科专家。

　　但他现在却说裴峙并没有生病，哪怕裴峙看起来如此虚弱。

　　蔺宋文几乎要被他气笑。

　　他想自己投资的这医院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白养了一群废物，连个病因都看不出来。然后转而又牵连怪起了找了这么个庸医的秘书和外出度假的私人医生。

　　心里点了一连串的人头，蔺宋文越想越生气。他手掌猛地合拢成拳头，把那点从裴峙身上搜刮过来的湿润紧紧攥在掌心，沉声喝道：“滚！”

　　医生如释重负，连忙收拾东西离开。

　　他弓着脊背去扣茶几上摆着的诊箱的卡扣，却在不经意间与沙发上坐着的人对上视线。

　　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医生看见这个引得他们医院最大的股东的人对自己大动肝火的人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湿润的眼睫。

　　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根本不像其他生了病的人一样虚弱，反而清明冷静，清凌凌地望过来时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尖锐。

　　可他的脸色却又确实煞白如纸，难看得厉害，唇瓣干涩发白，漂亮的眉眼间更是浮着虚汗，看上去并不像是在作假。

　　或许是心病。

　　这个念头突然在脑中生出的一瞬间医生仿佛窥见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般猛地回神。止住念头，不敢再想。

　　片刻后，裴峙看着医生提着诊箱，逃一般地离开了客厅。

　　他顺着他的背影转过脑袋，专注地盯着他逃离的脚步，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因为他很清楚，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没有生病。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恶心。

　　医生被迁怒完全是无辜，是蔺宋文冤枉了他。

　　“好点没有。”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他跑远的思绪，裴峙转过头，目光落在面前弯下腰探手来摸他额头的人脸上。

　　“要不要去医院？”

　　裴峙看见蔺宋文皱起的眉心，阴沉的脸色，每一道为他隆起的褶皱里都写满了担心。

　　他这样子看起来就又很像在爱着他了。

　　可裴峙向来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会上当了。

　　他抬起手，手指松松地搭在蔺宋文脸侧。

　　指腹触摸到男人温热的皮肤，也触摸到皮肤下坚硬的骨骼。

　　“这么担心我啊，蔺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蔺宋文的错觉，他似乎从裴峙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漫不经心。

　　很相似的口吻。

　　是蔺宋文自己惯用的态度。

　　蔺宋文仿佛被他话里隐约要冒出的尖锐刺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没说话，只看着裴峙。

　　裴峙也在他的注视里察觉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对劲。

　　他收回手，扯起嘴角很快地冲他笑了一下，再开口，语气便又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

　　“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想吐。”

　　蔺宋文审视着他，片刻后问道：“为什么会想吐。”

　　裴峙既不能说是因为你让我恶心，也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自己也很恶心。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因为我吃了个烂橘子。”

　　蔺宋文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了一下。

　　“真的。”

　　谎话脱口而出后裴峙自己也觉得好笑。

　　他咳了两下，脸上浮现出笑容，虚弱感便被暂时压了下去。

　　“你都不知道，那橘子已经烂透了。”

　　看着蔺宋文脸上茫然的神情，裴峙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口中的烂橘子到底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