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39)
郭昊天不希望傅云琛和张崇岳走得太近。一方面是担心傅云琛被张崇岳利用,另一方面则是对傅云琛的占有欲在作祟。
哪怕傅云琛和郭家决裂也好, 郭昊天都不想傅云琛和别人站在一起。好像傅云琛身边的那个位置就该是他的,就算空着,也不能是外人。
第二天晚上,鸿意楼谢客晚宴。华灯初上,鸿意楼门前停满了各色轿车, 人们穿过那红木大门,就像走进一座宫殿, 而室内的环境则让人大为赞叹。
音音站在舞台中央高歌,如梦似幻。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味,脂粉味,酒香和食物的芬芳。
傅云琛身穿西式正装, 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完全不像贫民区出生的孩子。他举止优雅,气质高贵,也不像见不得光的杀手。他和郭家脱离关系后,仿佛重生,褪去了从前的所有不光彩,像洗尽铅华的钻石般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张崇岳穿着一件褐色的机车夹克,惬意而随性。他幽默风趣,风流倜傥,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听他讲北京趣闻。
“将军,您在北京看过皇上吗?”
“看过,辫子绞了,戴着眼镜,穿着西装。”
“不穿龙袍,不坐龙椅了?”
“不兴那套了,过几年,兴许紫禁城也不能住了。”
“那住哪儿啊?”
“住胡同儿啊!”
众人哄堂大笑,引得旁人都投来目光。
张崇岳指着舞池另一端的傅云琛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向傅老板祝酒?”
美人嗔怒道,“傅老板冷若冰霜,靠近不得。”
张崇岳道,“他呀就那样,表面上拒人以千里之外,实际是个温柔似水的人。谁能做他心尖儿上的人,肯定幸福得不得了。”
美人不信,“我还是喜欢将军您这样有风度的男人。”
张崇岳忽然压低了声音,“可我只是皮相好,骨子里却狼心狗肺,专做狠毒绝情的事。”
美人被他吓得小脸煞白。张崇岳笑道,“不逗你们了。你们快去给傅云琛祝酒,谁能在他的脸上亲一口,我就给谁一千块!”
一千块对于这些交际花们不是小数目。这亲一口就能轻松赚到,何乐而不为?
“将军,您说真的?”
张崇岳见她们不信,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手心里抖了抖,“还不快去?”
美人们欣喜若狂,像一群蝴蝶似的朝傅云琛扑了过去。傅云琛莫名其妙,压根挡不住这群红颜,他不解风情道,“你们疯了吗?”
美人们被他一瞪,纷纷败阵,颓丧地冲着张崇岳喊,“将军,亲不到!”
傅云琛越过人群看见了张崇岳,便知是他的恶作剧。
张崇岳笑道,“不要紧,这钱我照给!”说罢,张崇岳将手中的一叠钞票扔向天花板,几乎同时,吧台的酒保打开一瓶法国香槟。瞬间,香槟雨和钞票雨同时落下,人们大叫,舞女们纷纷弯腰去捡钞票。
音音的歌曲唱到高潮,号角高高吹起,屋顶的彩球也被打开,撒下无数花瓣。舞会的气氛被烘托至最高潮。所有人都被这梦境般的气氛感染,脸上露出迷醉微醺的表情。
傅云琛望着这疯狂的场景,心情复杂,今日答谢宴,他有邀请过郭昊天和郭晓婉。不过两兄妹一个都没来。舞池中一派歌舞升平,活色生香,却让他觉得疏离和梦幻。
张崇岳不知何时绕到了傅云琛的身后,就在他被眼前景象吸引时,张崇岳在他脸上轻轻啜了一口。
“我跟那些姑娘们说,谁能在你脸上亲一口,我就给谁一千块。不过这钱我想自己挣。”
傅云琛捂着脸颊,还给张崇岳一记白眼。
“高兴一点,今天你是主角。”张崇岳凑在他耳边说。
傅云琛转头望着张崇岳,只见张崇岳举起手中的香槟酒,喊道,“祝贺鸿意楼开业,祝贺傅老板,鸿运当头,志得意满!”
大家被他带领,掌声此起彼伏。傅云琛被这虚假繁荣搞得不知所措,他一下子沦为众人的焦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仓皇无措。
宴会行至午夜,人们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大家似乎如饥似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及时行乐的机会。
傅云琛在屋中待得烦闷,他独自走到鸿意楼后面的小花园里透气。这里点着零星的蜡烛,十分安静,和鸿意楼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过一会,张崇岳也来了。傅云琛假装没有看见他,转身就要离开。
张崇岳一把抓住傅云琛的手。
“我有事跟你说。”
“……”傅云琛不解张崇岳为什么每次要说点什么就得拉拉扯扯。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胜任三青帮帮主也是在这里,如今你成为傅老板,也是在这里。我想这鸿意楼是你的福地。”
傅云琛自然记得,不过他更记得,张崇岳那日也是在这里如何轻薄他的。
“你只想说这个?”
张崇岳站起来,靠近了一点傅云琛,傅云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当然不是。我是要提醒你,鸿意楼风头太盛,恐怕惹人眼红。今后,你要当心一些,不要挡了别人的财路而不自知。虎翼派那些人虽然归顺与我,但实际上只是与我结盟,我的话对他们并没有说服力。要是他们找你麻烦,你要先做好准备。”
张崇岳小心提醒,正是点醒了傅云琛。要挣钱没错,可也得打通各方关系,树大招风,不能刚刚崛起就遭人嫉恨,无故树敌。
“谢谢提点。我会注意的。”
张崇岳听他说谢,先是一愣,然后喜道,“这么多天了,你终于肯好好跟我说句话了。你还愿当我是朋友吗?”
傅云琛听他言语又要孟浪,忙道,“只要你以后不要总是……戏弄我……”他为难道,“我还是能将你看做是工作伙伴。至于朋友,那就不必了。我傅云琛心计有限,不想成天提醒吊胆,担心被人出卖。”
张崇岳闻言,挽回道,“我是出卖过你,但我说过,我已后悔。我也想改,你总得给我一次机会。”
傅云琛努力想挣脱出自己的手,他无奈道,“凡事都有底线,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我的底线。我没办法再相信你。再者,你说的话,真真假假,我根本辩不出来。你若真心悔改,就放过我,不要总是插手我的生活。”
张崇岳见傅云琛油盐不进,对他的话全然不信,有些着急,又道,“你是不是又气我方才捉弄你?我只是见你板着脸,想帮你寻点乐子。”
傅云琛听他说话,有些动容,但脑海中又闪过小徐惨死的模样。傅云琛顿时觉得,张崇岳拿人命当筹码,实在冷血。就算他对自己有知己之情,却完全不顾自己落入郭长林之手会有何种下场。张崇岳不择手段,只为达到效果,自己无形中也是他操控的木偶。从张崇岳到陵城开始,他的每一步都有计划,从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城府如此之深,自己全然不是对手。
“张崇岳,我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对付郭长林,我理解。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呢?你害我和郭家十五年的感情付诸流水,只为验证你的预言吗?”
张崇岳摇了摇头,“不,你不在我对付郭长林的计划之内。你是个意外。”
傅云琛皱眉,“什么意思?你这样折腾我,不是为了对付郭长林?”
张崇岳叹了口气,他发现对傅云琛必须说话直接,否则就是对牛弹琴。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说过,一见垂青,千金不吝。我喜欢你。我要得到你。你明白了吗?我戏弄你,轻薄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想靠近你。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居然以为我在折腾你。”
傅云琛顿时呆掉,只觉张崇岳是喝醉了,或者是失心疯了,这说的是什么?简直匪夷所思。
“我不听你胡扯。我走了。”傅云琛终于扯出自己的手,甩门离去。
张崇岳无力地往椅子里一倒,揉了揉眼睛,叹道,“唉,赔了夫人又折兵啊。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义薄云天
鸿意楼的风光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因为答谢宴光临的大多是富商和外国官员, 使这里身价大涨。当时,能去鸿意楼消费一次, 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作为鸿意楼背后支撑的三青商会, 则渐渐洗刷掉黑帮的不光彩, 借助鸿意楼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华丽外衣,变得堂皇起来。
然而, 鸿意楼的风头却抢去了他一母同胞兄弟斗金楼的财路。
斗金楼曾经也是三青帮的产业, 分家之后,便归了虎翼派。斗金楼说白了就是妓院和烟馆。老板名叫金四水,扬言要日进斗金, 所以叫斗金楼。金四水, 也算寇勋的亲信,最不服的就是赵玉强。寇勋死后, 赵玉强要推举傅云琛,他是一百个不同意,干脆拉着其他人一起分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分了家,斗金楼也丝毫没有收到影响, 来往之间的嫖客、烟客,依旧很多。然而, 自从鸿意楼开业后,斗金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就连楼里的交际花们都想着投靠鸿意楼。听说那里的舞小姐身穿是西洋华服,陪的都是知书达理的上等人,以卖唱调情为生而不用卖身。
金四水去找过张崇岳。张崇岳好歹和虎翼派是联盟关系, 怎么一转头就去投资鸿意楼,还是又是剪彩,又是帮衬。就连租界开赌场的许可书都是张崇岳弄来的。
张崇岳答应得很好,说他会去提姓傅云琛,有钱大家一起挣,都是一家分出来的,没必要弄僵。金四水等了半个月,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眼见鸿意楼门庭若市,斗金楼这门可罗雀的惨象怎叫人不气?
金四水知道张崇岳八成是靠不住了,决心自己出面解决。傅云琛杀了秦三,又杀了寇勋,接着崔二被沉海。金四水想,他们四个本来在三青帮,风风光光,称霸一方,要不是因为傅云琛,何至于如此惨淡的下场。本来他想踏实做点生意算了,谁料傅云琛还要拦他的财路。
“金爷,您打算怎么弄那个鸿意楼?”
“他们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么,那我们也过去,学学怎么做上等人。”金四水眼中凶光一闪,看来是要跟傅云琛死磕到底了。
这一天傍晚,金四水亲自带了三十多个流氓,大摇大摆的要进鸿意楼。他们人多势众,直接推开了门卫保镖,闯进了一楼的舞厅里。
舞厅里原本有一些客人正在跳舞聊天。见一群煞鬼冲了进来,都吓了一跳,舞小姐们更是惊得花容失色。
金四水也不捣乱,他让手下们都坐下,然后点酒点舞小姐。这些牛鬼蛇神坐在这里,还有谁有兴致继续待着,客人们匆匆结账,纷纷嫌恶地离开了。不仅如此,鸿意楼门口还站着好几个流氓,一个个凶神恶煞,实在赶客。
傅云琛正在三楼陪几个政府要员打台球,听到楼下的动静后,便安抚几位客人暂时不要出去,让他来处理。
傅云琛走下楼梯,便见金四水凶狠的瞪着他。
“傅老板好风光啊。”
傅云琛客套道,“哪里。金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的?”
“听说您这是人间天堂,我便带着兄弟几个过来快活快活。”金四水见过几次傅云琛,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斯文的小白脸竟然可以杀了寇勋和秦三。
傅云琛他们这一伙人已经开封了好几瓶洋酒,少说也有五百块银元。
“金老板真是阔绰,请兄弟们喝如此贵重的酒。”傅云琛刻意加重了贵重二字,他有意将这群人赶出去,又道,“兄弟们是不是饿着肚子来的,要不要我请各位去隔壁的饭店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