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6)
郭长林一挥手,“行,这件事你尽快去办。有什么需要的人手,尽管说。”
傅云琛暗自咬了咬牙,退了出去。
郭长林其实早就想到要傅云琛去请罪,和三青帮化干戈为玉帛。但他亦步亦趋,诱使傅云琛自己说出来,就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凉薄。寇勋此人暴戾成性,而那秦三也是个卑鄙小人。如果傅云琛送上门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诚然,寇勋不会杀了傅云琛,但也不会放过他。这样危险的事,郭长林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为了守住陵城的霸主之位,他从不计较任何人的牺牲。
傅云琛心中黯然,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无法接受一个事实-这么多年了,郭长林还是没把他当人看。
傅云琛想过自己的结局,或许是战场,或许是一场失败的刺杀。但绝对不可能是死在寇勋这种小人手上。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得想出别的办法。
“郭长林要的是一条忠心的狗。”
张崇岳的话又一次萦绕在耳边。
张崇岳……
“昊天,你这会有时间吗?”傅云琛找到郭昊天,想与他商量一下。
可是郭昊天却还在纠结之前的事。
“你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郭昊天则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傅云琛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你还在生我的气?”
郭昊天还有点孩子脾气,“我生你气,很好笑吗?”
傅云琛欣慰道,“不,我挺高兴的。”起码,在郭家,还有郭昊天真的关心他。傅云琛哄了他一会,立刻转换话题道,“昊天,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郭昊天不明所以,傅云琛便将郭长林的安排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郭昊天立刻炸毛,嚷嚷着要去踹郭长林的办公室大门。
“爹真是不讲理。怎么能这样对你!”
“若要去跟三青帮谈条件,只有这个办法。但如果去找张崇岳,则有更好的办法。”
“去找张崇岳?”郭昊天想起那个阴阳怪气的军阀就胆寒。
傅云琛盯着郭昊天脖子上的玉佛说道,“他不是一直在纠结这块玉佛吗?”
郭昊天困惑道,“是啊,你也听到了,上回他又在问我这玉佛的来历。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一直没说实情。看起来,他似乎在找什么人……”郭昊天思索了一阵,转而看向傅云琛。
“难道他要找的人是你?!你从小就来我家了,怎么会认识他?”郭昊天不明所以,没想到傅云琛会和郭家以外的人有渊源。
“或许,”傅云琛坦然道,“可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认识他……我有一点怀疑,但是不确定。”
郭昊天好奇道,“你还真的见过他?什么时候?”
傅云琛闭上眼睛,回忆道,“十五年前,我曾经救过一个要跳海的少年。他年龄与我相仿,跟我说,他和父亲走散了,一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想一死了之。我那时把他藏在桥洞里,还帮他引开了追兵。等我摆脱追兵之后再去找他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他不见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傅云琛结束了回忆,“之后我便进了大帅府。除此之外,我绝无可能结实张崇岳。我左思右想,如果张崇岳所言非虚,那只有这一种可能。”
郭昊天摸了摸玉佛道,“怪不得他一直在追问我十五年前有没有去过码头,知不知道玉佛真正的主人是谁。”
“所以若是张崇岳真想报恩,就会帮这个忙。”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郭昊天闻言两眼放光,拉起傅云琛就要走。
“不行。要去也只能你去。他认了玉佛的主人是你了。”傅云琛看着郭昊天道,“若我去了,张崇岳兴许只会用些财物将我打发掉。这是为了争夺陵城权势的大事,你想他那样的人会轻易就范吗?如若这开口的是你,郭昊天-郭长林的独子。张崇岳就算不看在玉佛的面子,也会忌惮三分,说不定会反过来与我们结盟孤立三青帮。”
郭昊天细想傅云琛说的句句在理。
“这么说非得我去了。”
傅云琛冲他郑重地点点头。
郭昊天认真道:“你放心,为了你的事,我无论如何,也要那张崇岳答应!”
陵城,张公馆。
何副官进门禀告,“将军,郭昊天来了。”
张崇岳从报纸后面露头,“嗯?他来干什么?”
何副官道,“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将军说。”
张崇岳笑了,“有趣,他自己来的?”
“不是,傅云琛也来了。”
张崇岳摸了摸下巴,“更有意思了。我早料到他们会来,但没想到会是郭昊天来找我谈,而不是傅云琛。你让傅云琛在客厅等一等。我只见郭昊天。我倒要看看这郭少爷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郭昊天是板着脸进门的。张崇岳亲切地让他坐下。郭昊天装腔作势的喝了杯茶,严肃道,“张将军,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找这玉佛真正的主人吗?”
张崇岳靠在沙发上,微微点头,“是啊。”
郭昊天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你不必找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张崇岳笑道,“郭少爷别说笑了。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郭昊天恼怒道,“怎么?难道堂堂张将军,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就这么对十五年前的救命恩人?”
张崇岳神色一顿。他只说过自己要找的是故人,为何郭昊天知道是救命恩人。
“十五年前,张将军逃到陵城,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而要跳海。若不是有恩人相救,早就命陨。如此大恩,难道不该报答吗?”
张崇岳脸色越发凝重,郭昊天说的字字句句正是当年的情形。若非亲历,岂会知晓。但郭昊天十五年前才七岁,又是郭长林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不可能是他!
☆、相逢恨晚
9、
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张崇岳是个老江湖了,他明知郭昊天在装腔作势,却故意沉默让郭昊天坐立不安。
郭昊天不安地戳了戳膝盖,刚刚这番话他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还默背了好几遍,本以为能唬住人,可是张崇岳的反应平淡,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就是一脸不怀好意。
该怎么办呢……郭昊天有些无助,他硬着头皮又问道,“你到底帮不帮?”
张崇岳见他如坐针毡,已经彻底看透了他,故意道,“你想我怎么报答?”
“放弃与三青帮的结盟。不要与我郭家为敌。”
张崇岳看着郭昊天,这番话绝不会是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能想到的。况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和三青帮打交道的。
张崇岳收敛了所有的笑意,他面无表情,竟露出一些凶煞之色,这让郭昊天心里更没底了。果然如云琛所说,这张崇岳不是善茬。
“三青帮不过是下九流,若不是为了站稳脚跟,郭少爷认为我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吗?若是郭大帅有意示好,我自然会选择郭大帅。只不过……”
张崇岳顿了一顿,转了转手腕,郭昊天盯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也有一个条件。”
郭昊天就等着他这句话,脱口而出道,“你说!”
张崇岳彻底看穿了郭昊天,悠悠道,“你是替人传话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听二手消息。我要和门外的那个人谈。”
郭昊天咬了咬嘴唇,反问道,“你刚才说只见我,现在又要见别人了?!”
“哈哈哈!”张崇岳大笑,“郭少爷,你方才紧张得讲话都不利索了。现在这样才是你嘛。你是为了傅云琛来的吧,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跟傅云琛谈好了。你的面子我收下了。”
郭昊天啊了一声,突然松了口气。这种场面,他确实应付不来,张崇岳先是打官腔吊着他,现在切中了要害,倒是解脱了他。若是张崇岳肯见云琛,那是更好的了。
张崇岳这便唤来副官,请傅云琛进了书房。傅云琛和郭昊天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郭昊天的眼神有些愧疚和闪烁,但是步履却是轻快的,心里的重担卸了一半。
后面的事就交给云琛吧。郭昊天天真地想着,溜到客厅里喝茶去了。
傅云琛腰板挺直地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低垂着头,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百合花。张崇岳站在窗边,垂眸观察着他。
“傅云琛。”张崇岳打破了沉默。
傅云琛明显顿了一下,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茫然,虽然那慌乱稍纵即逝,但张崇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要我帮你,可以。”张崇岳盯着他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郭少爷的那块玉佛究竟是谁的?”
“是我们少爷的。”傅云琛认真地答道。
张崇岳冷笑一声,“你要是再把我当小孩儿耍,就请回去吧。”
傅云琛抬头,他倒没有被张崇岳的威逼吓到。他只是问道,“这玉佛是谁的,很重要么?将军要找这玉佛的主人,是为了报恩。既然眼下有一个机会报答,为何还要深究呢?”
张崇岳走近了些,微微俯身,他眼睛细长,凝神时有些勾人。张崇岳紧紧盯着傅云琛看,“我偏要深究。”
傅云琛没见过像张崇岳这般刨根问底的人。像他这类权贵最怕的,就是被下等人沾染上关系。如今有个大好机会还人情债,他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傅云琛抿了下唇,终于说了出来,“玉佛原本是我的,我入郭家之后便送给了郭昊天。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军要找的人。”
张崇岳叹了口气道,“我找的是十五年前在桥洞中给我半块馒头的少年。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细细的脖子里挂着一块玉佛。这件事我只告诉过副官,除了我的恩人,绝无他人再知晓。不是你还是谁?”
张崇岳的口吻听起来诚心诚意,傅云琛险些要以为他是千里迢迢南下来报恩了。不过傅云琛可不糊涂,张崇岳来头不小,无缘无故对他一个小人物如此殷勤能有什么用?半块冷馒头罢了,何足挂齿呢。
傅云琛冷淡道,“云琛不敢高攀。”
“你是我的恩人,何来高攀?若没有你,我早就自暴自弃跳海自尽了,又何来如今的风光。”张崇岳走近了些,想拉近自己和傅云琛之间的距离。
方才,郭昊天推门出去,傅云琛就等在门外。张崇岳不是第一次见他,但门推开的一刹那,张崇岳心抖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云琛了。以往还能当他是头被磨平了爪牙的孤狼,可以试探可以拉拢,可以虚情假意,可以逢场作戏。
可一旦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张崇岳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所有的谋术,想尽量表现的更亲切一些,到底是他的恩人啊。可是傅云琛却一脸防备,压根没好好听自己说话。
“要不要喝点茶?”张崇岳不自然的客套让傅云琛也无措起来。
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手双双停在空中,视线交错十分尴尬。
“还是我来吧。”傅云琛主动打破僵局,伸手拿起那珐琅彩的精美茶壶,向张崇岳面前的杯子倒水。
傅云琛重新坐下,犹豫片刻又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此事事关陵城,由昊天出面更名正言顺。”
张崇岳唏嘘昔日勇敢乐观的小恩人如今竟被磨得这般谨慎小心。骨子里的谦恭忍让,实在让人心痛。这十五年,他定是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张崇岳自问,十五年来自己也是吃尽苦头。但他也算命好,有段总理那般伯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可是傅云琛的前路漫漫,如果始终被郭长林的‘养子’身份束缚,恐怕一生都会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