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男友在选秀节目上出道了(79)
技工接过光盘,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于斐被扶回位置上,脸色黑沉,不发一言。所有人屏息凝神,注视着投屏上放大的视频。
漆黑的镜头逐渐淡化、转亮,是一个人从镜头前后退,练习室只开了一盏灯,从天花板射向地面的光照,照亮一把倚在椅子上的吉他。那人是个高个儿,黑色短发,英朗眉眼,穿黑底白条纹的运动服,袖筒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显得十分神气。
“搞快点,好了没?”他问了一句,拾起吉他,颇为紧张地扫了扫弦,一阵电流音的尖叫响起来,他“哎哟”了一声,堵住了耳朵,声音停歇的时候又顺势挠乱了额前的头发,他又问了一声:“张岚,设备好了没?”
镜头照不到的地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答:“废话这么多干嘛,好了。”
“好!大家都过来!”
乐时看着投影屏,忽然怔住了。
镜头前陆续出现的,是他曾经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是与他同时间进入公司的HP练习生。多数人在生存战留到最后,舞蹈见长的张岚、沉迷rap的崔谈,在此时显得稚嫩单纯,于斐看看他们,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与他们一起,盘着腿围坐在地上。
于斐说:“现在是2032年的五月二十九日,我写了一首歌。写给我最爱的大家,希望我们都可以顺利出道。这儿似乎还缺一个人。”他咧开嘴笑了,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张岚坐在他的身边,似乎觉得与于斐混迹一处十分丢人,崔谈则喝彩一声,高兴附和。
“乐乐!我们计划在六月一号儿童节,让你听见这首歌。虽然回家学习实在是很遗憾的事情,但考上大学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出道。虽然以前我很讨厌你,但还是祝你成功!”于斐煞有介事,对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手势。
张岚以肘戳了一下他的腰,于斐痛叫一声,张岚轻轻敲了敲他的吉他琴板,催促道:“好了,他又听不到看不到。我们快点开始录,我还要跑饭去呢。”
伴奏响起,于斐骨节分明的手指扫出音色漂亮的和弦,他温和地清唱一段副歌的主旋律,少年们一面随着节奏击掌,一面低声地合音,即便过了这样久,乐时仍旧能够辨认出每个人的音色。
那时的他们也有烦恼,糟糕的文化课,烦恼的月评,充满反对声音的家庭,容易喜欢、讨厌某个人,又因某个人激动、疯狂的十八岁,那时导师告诉他们“努力就是运气,世界总是公平”,于是他们也相信了,相信只要付出对等的努力,总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明天。
十八岁的于斐,发声的方式是天然、原初,不带任何技巧的,所有脱口而出的歌词,都是从心阐发的真切。
鼓点像是季夏雷鸣,节奏明快强烈,他的手指上下翻飞,在狂风怒浪的大海上,在风雨如晦的云翳里,吉他的主旋律犹如一羽破浪穿云的军舰鸟,飞掠出迅疾而流线的优美轨迹,满肩雷电狂风,却仍旧逆流而上。
歌声是疾风骤雨的主宰,从低沉浑厚的深海,冲向广阔无边的高天。于斐站起身,让呼吸爆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撕裂的怒音。乐声在层层递进、迁延往复的剧烈节奏里,地崩山摧地走向最高潮,在黑夜里奔跑的少年拾阶而上,一支箭从地底的深处射向满是乌云的天空,通透响亮的光芒照彻漫漫长夜。
低音浑厚而不刺耳,高音圆融而响亮。如果说楚湘东的初评价现场是窘迫困难的探寻,于斐就是奔向希望的追逐,每一次酝酿叠加的铺垫,每一个感情递进的转音,每一次抗争命运的怒吼,于斐都完成得如此淋漓尽致。
在歌曲的最后,来自未来的光芒似乎触手可及,歌曲兀然转向高潮的顶点,他竭尽全力,振臂呐喊,音域恰恰好触及到音符的高度,他完成得如此漂亮、完美,以至于一曲终了,身边的练习生都不约而同地送上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持续不断的掌声。
放碟的技工也跟着拍手欢呼,面如铁石的监督表情出现了松动,她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颤抖,车门外的周望屿叫了声好,手掌心被拍得通红,江河和苏乔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半晌,苏乔才安慰而激赏地拍了一把于斐的肩膀,说:“不愧是你。”
唐之阳回过神,心脏仍然跳得很快,歌曲所产生的共情是惊人的,他竟然觉得有些眼眶发热,那如痴如狂,全心投入的表情,是矢志不渝的真切的热爱。他压抑着心底的鼓噪,冷静道:“是否构成抄袭,可以进行音轨的对比。”
楚湘东的双目圆睁,即便音乐已经结束了,他仍旧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屏上发生的一切,一股恶寒从他的脚心窜进来,他在一刹那如坠冰窟。后颈的冷汗瀑布一般麻痒地直淌,他的心中疯狂地思考着反驳的方法——这首歌是他写的,可他在那时候分明还没有进HP。张皇无措之下,他以一种尖利的、拔高的声音,辩驳道:
“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于斐写的,都是公司选的,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要怪就怪公司,真的,”他的嘴唇一牵,露出一个不甚好看的、扭曲的笑,他似乎想要劝解谁、讨好谁,可所有人都沉浸在那首歌的余韵中,没有人在意他的回答,楚湘东又自我辩解道:“我真的,真的不知情。”
“那有一件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楚湘东倏然抬起眼睛,不偏不倚撞上江河的目光,事已至此,那双眼睛竟然出奇平静无澜,不愤怒、不嘲谑,只是有一种注视着将死之人的可怜与悲悯,楚湘东的脑海一片空白,潜意识却知道江河即将说些什么,他发出一声模糊的抗议,歇斯底里的厉声响起来:“江河,你以为没了我你还能出道么?你和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想好了,没了我,你怎么出道——你的团怎么办?”
江河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睛,陷入短暂的沉默,在这一瞬间,楚湘东甚至已经觉得局势扭转,可当江河再抬起眼睛时,那双眼里的神采足以烧尽他的心中,使他万念俱灰。江河口齿清晰,娓娓道来:“在A组主题曲Center位置选拔时,楚湘东练习生盗取了我的动线走位,并在舞台上大放光彩,我当时出场顺位在后,对此毫无办法。”
苏乔错愕地看向江河:“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江河无可奈何地一笑:“你总生我的气,不和我说话。我又怎么告诉你?”
楚湘东站起身,因为力气过猛而碰翻了椅子,一旁的监督人员在经历于斐的惊心动魄之后,小心谨慎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女监督面无表情,调整好公事公办的态度,又问:“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乐时冷不防回答一句:“当时A班的所有练习生,都可以作证。”
同为A班的唐之阳点点头:“我们的确是先练习了江河的舞台,然而在以楚湘东为Center的舞台上进行表演的时候,却发现动线已经被临时更换成江河版本的。由于节目直播正在进行中,我们只能按照那个版本进行演出。”
周望屿在他的身边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这计划突变,那会儿还吓我一跳呢。”
女监督与身边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一阵,雷厉风行的黑西装们离开了保姆车,显然是去寻找当时在场的A班练习生作证。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步伐轻盈地一转身,对着蹲在电脑前的技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角度标准的躬。
“顾台长。”
灰头土脸的技工干笑一声,取下墨镜,顺手挂在领口上。他站起身,拍拍裤腿,又拍了拍手,立在所有人面前,这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正是NBS的现任台长顾琴飞,他面对着被接连不断的震惊打击得表情管理分崩离析的练习生们,调侃地笑了笑:“别紧张,我就是个放电影的。”
“不过这期放映属实精彩十足,小李,你说是不是啊?”
不苟言笑的女监督简短回答:“您说的是。”
顾琴飞从角落拖了把小椅子,懒懒洋洋地坐进去,他的眼珠微微一动,目光落在楚湘东的身上,楚湘东显而易见地打了一个寒噤,台长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刚刚说这都是公司安排的,你不知情?”
楚湘东尽管战战兢兢,求生欲却使他试图抓住辩解的机会,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忙不迭回答:“是、是的,我都不知情,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不知道这段视频今晚被我的老冤家看见了,他会怎么想。”顾琴飞啧啧两声,眼中好奇探寻的光急速冷却下去,楚湘东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将所有原因归咎与公司,在他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HP的支持。“为了支持出道,而投入大笔的钱财的练习生,最后居然让自家公司背锅,还是思想品德教育不够到位啊。”
“你觉得有公司的保护就可以在练习生中间耀武扬威,这实在是太天真啦。”他开玩笑一般,以闲聊的口吻,话语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裂楚湘东的心理防线,“你在进节目组的那一天,就应该想清楚,这到底是HP的节目,还是NBS的节目。我们的宗旨是什么?”
一片死寂。
顾琴飞尴尬地咳嗽一声,求助地看向他的监督。
对方冷漠无情,勉强搭理:“争做国内最公平、公正的选秀综艺。”
“好。究竟能不能达到这一目标,我们问问当时在A组一起演出的练习生们吧……”
砰然一声,之间楚湘东脱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支撑在地面,手臂剧烈不断地颤抖,大滴的汗水与泪水啪嗒啪嗒地碎落在面前,他闭上眼,痛苦而绝望地颤声承认:“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但如果不这样,我就不能出道,不能出道,我就会永远低人一等,我受够在别人的阴影底下活着了……”
“于斐,都是你的错!”他猛地抬起脸,太阳穴与脖颈的青筋暴起跳动,目眦欲裂,声音嘶哑,“都是你的错!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明明有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还要放弃一切,到这个节目上和我争,你就这么恨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