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为你(152)
王梅芬听她答应了,一下子喜上眉梢,如释重负,连拍了她手好几下,呢喃:“好孩子,好孩子……”
她恨不得马上就去拿纸笔让傅斯恬立字据,可看傅斯恬怔忡的模样,又觉得太过了,于是强忍了下来,招呼她:“哎呀,你看我这,你快吃吧,面都要放凉了。”
傅斯恬勉强笑了下,低下头吸面。
王梅芬没话找话:“你爸这也快出来了,到时候随便做点什么都好。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傅斯恬没搭腔。满嘴苦味。
还会好吗?她想起童年里那扬起的皮带、狰狞的面目、隐忍的哭声、刺鼻的药水味,还有别人吐在她身上的唾沫……
吃不下去了。
她放下了筷子,自己洗掉了碗筷。
王梅芬让她不用去医院了,她过去换傅建涛就好。傅斯恬没承她的情,说她周日就回学校了,接下来的还要他们多费心,这两天医院就交给她吧,应该的。
王梅芬听得舒心,觉得她还是懂人情世故的,由她去了。
她开着王梅芬借的小电动回到医院。
傅建涛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傅斯恬对他笑笑,拿了个苹果,想削给他和老人,一个手滑,水果刀割破了指头,血淌了满刀。
老人骂她:“哎呀,笨手笨脚,一点事都做不了……”
傅建涛扯着她去护士站。
她一个劲地说:“不用了,没事的。”傅建涛却没由着她,固执地把她扯到了护士站。
贴创可贴时,他问:“你婶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没等傅斯恬回答,他继续说:“不管她说什么,她说了不算。你别想那么多,家里的事有我,你安心读你的书,这些和你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她知道,他不是真的能做主的人。她也知道,他也很辛苦的。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没关系。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的。”
再回到病房不久后,傅建涛就被老人赶回去了。
伺候着老人上过一次厕所后,同病房的人熄灯睡觉了,病房里陷入了黑暗。
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呼吸不畅,呼噜声怪异,嘶鸣着,像黑暗中潜伏着一只怪兽。
傅斯恬注视着黑暗,无法入睡。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又很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梦还有醒来的时候。
她的现实,她的人生,她的噩梦,却好像总也挣扎不出来。
时懿发来短信问她事情怎么样了。
短短的几个字,她看了好久好久。
她一字一字地打:“还好,我现在还在医院。周日回去和你细说。”
时懿说:“好。注意休息。晚安。”
傅斯恬说:“好,关好门窗。晚安。面试顺利。”
时懿少有的,发了个[亲吻]的表情。
傅斯恬盯着这个表情,盯着时懿上面的字,一点一点下滑聊天记录,一点一点,翻到了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视野越来越模糊。
泪滚了下来。她咬住虎口,不能呜咽出声。
从答应王梅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反反复复问自己了。
她的人生,还有希望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心存侥幸地追求时懿就太自私了?
她是不是和时懿分手比较好?
她是那么不愿意想这件事,那么那么想要和时懿有一个未来的。可是,她终于还是不得不这么想了。
第114章
周六下午, 傅斯恬正拢起尿盆上的塑料袋,准备拎起到卫生间去扔,短信提示音响起。她心一颤, 立刻加快了动作,把垃圾袋提到了卫生间, 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合上门,用干净的左手取出手机。
按亮屏幕, 消息通知提示那里, 果然是时懿发来的短信。
时懿说:“面试完了,应该还可以。快的话, 明后天会公示名单。”
简单的一句话, 让傅斯恬有浮出水面, 稍稍呼吸到了空气的感觉。她用左手笨拙地打字:“那就好。一定没问题, 别担心。晚上吃点好吃的, 犒劳一下自己。”
时懿很快回她:“一个人,不香。”
傅斯恬甚至想象得出,时懿是怎样垂着眉眼,用淡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她的撒娇,都是不动声色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刚想打字,低头瞥见了脚边盛着她刚扔进屎尿袋的垃圾桶, 她的眼眸又慢慢地黯了下去。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 她拼完:“等我明天回去。”
等明天回去了,然后呢?
她打了肥皂洗手,两手交握, 一下一下,用力地、机械地、反复地搓着,搓到双手发红、昨天被小刀割破的伤口再次裂开也一无所觉。
时懿会去海城,去往本该就属于她的广阔天地。她会过得很好的。她也应该要过得很好的。
而她呢,她的天地在哪里?她还能陪时懿去到海城,去到她们约定的未来吗?她出神地望着垃圾桶。
“你死在里面干什么?我要起来,我要喝水。”老人在病房里催促。
傅斯恬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关上了水龙头,打开门出去。
从指节上渗出的血,被水迅速冲下,冲进了下水道,消失不见。无人在意。
傍晚,天阴沉沉的,傅建涛来送饭,电视新闻里在播送今年第二十三号台风要来了。
傅建涛关心她:“看看动车有没有停运,要不要换票。”
老人指使着傅斯恬帮她把小桌板放到她舒服的位置,满不在意地说:“停了就多呆两天,刚好让你们回去两天,你们不也说忙吗。”
傅斯恬手微微一顿,傅建涛马上反驳:“那哪能成啊,孩子还要上课呢。过两周是不是要考试了?”
傅斯恬很轻地“嗯”了一声。他说的是司法考试。
老人脸一板,嫌恶地说:“哎,我就说女孩子书读多了也没用,现在要用都找不着人。现在这样还成,以后成家了这样哪能啊。女人还是要顾家一点,家里事都不管,像什么话。”
傅斯恬把筷子和饭菜都给老人摆好:“奶奶,吃饭吧。”她指望着吃能让她少说两句。
可老人夹了一筷子菜,还在继续絮叨:“虽然以后我们是要招进来的,但人家毕竟也是个大男人,你还是要以人家为主,男主外女主内。人家是进来顶门户的,你要有分寸。”
傅斯恬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下颌线因用力绷得紧紧。叔叔说她不能再激动了。和她计较没用意义。她努力说服自己,捧着饭盒,默不吭声地埋头吃饭。
高温天气,床底的尿盆的尿骚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她听着老人裹脚布一样长的训话,麻木地吃着饭,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饭还是其他什么。
要喘不过气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时懿。时懿。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清澈的眼、葱白的手、还有她身上永远干净清爽的味道。
她无法想象时懿站在这里,无法想象时懿过这样的生活。
无法想象。
她恍神——要怎么和时懿提出分手。只这么想着,她心都空了。
不能影响时懿的考试,所以时间要在司法考试以后。可是方式,她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所谓“合适”的方式。
她们怎么能分手?分手,哪里还会有合适的方式。
她在医院里,不能哭也不能笑,强撑到周日,跟着人流进到动车站、进到候车厅,进到动车,茫茫然地坐了不知道多久,乘务员提醒她“女士,已经到终点站了,需要帮助吗?”,她才惊醒过来。
她匆忙背起包下车,忽然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了,连忙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时懿没有给她发消息。
傍晚了。名单是还没有出吗?
她放心不下,想自己进学校官网查看一下,但不知道是车站位置太偏,还是手机信号太差了,网页怎么都刷新不出来。
没办法,她只好收起手机,强行安自己的心,往出站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