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07)
万一陛下有个什么,他也好弄弄清楚,拼了老命也要给陛下报仇的!
四九打开皱巴巴的绢报,上面是一段刀刻般的小字:陛下垂鉴,臣孟彦文冒死进谏。
景嘉九年十一月,臣奉旨至洛北调查,发现在当地百姓中流传着一首歌谣。
臣遍访九州六十余郡县,各地百姓皆有流传。
臣觉大事不妙,将歌谣呈露陛下。
金乌一双挂天上,东方不亮西方亮。他日金乌入琼宝,威名远扬震四方。
正是三皇子南宫望遵照齐颜的计谋亲自撰写的那首歌谣,四九读书少看不透里面藏了二皇子南宫威,四皇子南宫震的名讳,但他也知道金乌天上只有一个,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四九反反复复将绢报看了好几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绢报抚平叠好踹到了袖子里。
想了想又把绢报取了出来,揣到了怀中。
他向南宫让磕了几个头:“陛下,主子、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老奴愿意将剩下的寿数都给您……”
四九看着南宫让花白的头发,即便是保养得当的皇帝也熬不过岁月的洗礼,这两年他白头发一日多过一日。
四九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拿起拂尘向大殿走去……
“陛下有旨:朕今日身体抱恙,诸位臣公可自行回府!”
“遵旨!”
有的朝臣如释重负,有的则将信将疑:陛下看起来病势颇为凶猛,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醒了?
四九离开了,中书令邢经赋跟了上去。
太尉陆权将拳头抵在唇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其长子陆伯言向父亲看去,陆权眯了眯眼向四九消失的地方撇了撇头、后者会意也快步追了出去……
邢经赋:“四九公公请留步!”
陆伯言拎起衣襟下摆,赶在四九开口之前,站到了邢经赋的身边。
邢经赋掸了掸袖子向一旁侧了一步,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
陆伯言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对方平日专和太尉党作对,连自己的父亲都忌惮他三分,自己也只能忍着。
四九一甩手中的拂尘,扬了扬光洁的下巴,一双浑浊的老目眯起一半、白净的皮肤耷拉的老皮、平日里他对这些个大人素来恭敬,但今日却端起了首领内侍的架子,操着尖锐的嗓音问道:“陛下龙体有恙,杂家还要赶回去伺候,两位大人所为何事啊?”
邢经赋笑容可掬向四九拱了拱手:“敢问公公,陛下可有什么特别吩咐。”
四九:“没有!”
邢经赋:“陛下静养的这些时日,朝务由何人处置?若有紧急大事该请何人决断?”
四九沉吟片刻,朝天拱了拱手:“陛下的这场病虽然来得急了些,但御医说是劳累过度所致,静养十天半月就可痊愈。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一直到过了上元节都是停朝的、陛下并未特别交代。”
邢经赋一听觉得也有道理,拱了拱手离开了。
四九又拿眼睛睨陆伯言,后者的笑容有些僵:“陛下真的不要紧吗?臣能否去……”
“啊!”陆伯言捂着脸大叫了一声,没等他说完四九抡圆了拂尘扫到了他的脸上。
“放肆!太尉府的公子果然不同,竟然敢咒陛下?!”
陆伯言吓的膝盖一软,但太尉府嫡长公子的骄傲不允许他匍匐在一位太监的脚下,他向后退了一步拿下捂着脸上的手,鼻子已经被拂尘打红了。
陆伯言:“臣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陛下想随公公一起去探望一番。家父毕竟是陛下的异性兄弟,又是儿女亲家、此时正直年关于情于理也该探望一番。”
陆伯言以为他抬出了自己的父亲,还有这层姻亲的关系对方怎么也要忌惮几分,就算不允许自己去探望也该说几句客套话放自己走才是。
谁知四九竟冷笑一声,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操起兰花指差点点到陆伯言的鼻子上,厉声喝道:“你算什么狗东西!老奴出生在南宫府,自打陛下还是公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老娘的腿肚子里打转呢!别说是你,就是太尉大人来了也不敢这么和杂家说话。探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身份,陛下身体抱恙,你一个三品外臣有资格探望吗?”
陆伯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和自己这么说话,更别说是一位太监了!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发难却没有那份勇气“你”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四九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若是放在平时他是从不多言的,但他忠心耿耿服侍了四十多年的主子突然倒了,四九感觉自己的天也随着塌了。
可是他不能倒下,陛下曾经说过:自己是他最信赖的人。
那句:一双金乌挂天上,是不是在影射国将二君?
四九虽读的书不多,但他牢牢记住了每一句主人的话,他记得南宫让是非常反感和忌惮太尉府的,于是也顺理成章的将“一双金乌”想象成了太尉府的陆权……
今日别说是陆伯言来试探他,就算是陆权亲自来了,他拼了老命也要杠上一杠!
……
南宫让昏迷不醒,四九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内侍来报:“雅妃娘娘驾到。”
四九想了想,命内侍请吉雅进来。
“老奴参见雅妃娘娘。”
吉雅言笑嫣然,她对待四九向来都是和气的:“怎么劳烦四九公公亲自来接?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昨儿和陛下约好今日共进午膳,陛下迟迟未来也不见通传,我就过来看看。陛下在批奏折?”
四九抬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雅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吉雅见四九紧张地朝四周张望,又闻到大殿里似乎弥漫着一股药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四九:“不瞒雅妃娘娘,陛下他在朝堂上病倒了。现在正昏迷不醒呢!”
四九没有和吉雅说南宫让病倒的原因,自然也不会提到绢报,他只说御医诊断是操劳过度,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吉雅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带我去看看。”
四九想了想,还是让开了身子:“雅妃娘娘这边请。”
吉雅看到了南宫让,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苍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她还以为南宫让已经死了。
吉雅看到南宫让的嘴唇有些发青,皱了皱眉:难道是中毒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南宫让每次吃饭前四九都要将每一道菜都品尝一遍,就连南宫让的所用的餐具都是四九一手经管的……
吉雅:“陛下这是……”
四九:“如娘娘所见,劳累过度、已经睡了快两个时辰了。”
吉雅:“药呢?”
四九鼻子一酸,强忍着说道:“喂了两次,灌不进去啊!”
吉雅:“取一根竹管来,把药端过来。”
……
一转眼南宫让已经病了两天了,即便朝臣们默契的对此事“封了口”终究还是传开了。
皇嗣们没有接到宫宴的旨意,也纷纷入宫打探缘由,四九见瞒不住也只好说了。
南宫让中间醒了几次,但状态一直不好,主要表现是口齿不清。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发出了“唔唔额额”的字眼,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惶恐又不敢相信的样子,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惊又怒竟然又昏了过去……
四九吓坏了,连忙找来御医,驱散了所有下人关上殿门低喝道:“你是怎么给陛下看的,刚才陛下醒了,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昏过去了!”
御医大骇,跪倒床边为南宫让诊脉,又取出银针在头顶各大穴道落了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是……臣,臣现在还不敢断定,但陛下的症状有些类似医术上说的风疫之症。”
“该怎么治?”
“臣……臣先为陛下改个方子,然后再行针看看,待陛下醒来或许就好了也说不定。”
夜里,南宫让又醒了一次,四九伏在南宫让床前嚎啕大哭,南宫让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悲切,动了动嘴努力的叫道:“负疚……”听到自己说的话,南宫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四九却听懂了,擦了擦眼泪:“奴才在,主子~您吩咐。”
南宫让缓了好长时间,才又吐出了两个字:“至比!”
四九连滚带爬的地身,取了纸笔交给南宫让。
南宫让拿笔的时候手抖如筛糠,但他也是个不服输的、用另一只手按住右手手腕,写了下了一段话:“传邢经赋入宫……”
“是奴才这就去。”
可南宫让却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四九……
四九:“陛下还有何吩咐?”
南宫让摇了摇头,将自己写过字涂掉,弯弯扭扭地写下了另一行字:“叫静女来。”
四九:“是,奴才这就去办。”
今日是除夕,南宫静女与齐颜理应同眠,三更已过两个人却都没有睡。
自从南宫让病倒南宫静女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齐颜一直陪在她身边说些安慰的话,却收效甚微。
参加过大皇子南宫平的葬礼后,南宫静女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亲自见证过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便越发珍惜身边的人。
特别是自己已经年过五旬的父亲,她想起自己从前总是和父皇怄气,一怄气就憋着数日不去请安,等着父皇来哄自己。
后来雅妃入宫了,她更是觉得父皇“背叛”了母后很少再入宫,南宫让这一病把南宫静女这些“不孝”的记忆尽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