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3)
可是自己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在为前朝复仇,而是为了整个草原!
虽九死,其犹未悔。
随着皇榜的张贴,两位公主同日下嫁的消息传开了。
陆家二公子身份显赫名声在外,与灼华公主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齐颜是何许人也却鲜有人知,于是百姓们纷纷认为陛下将最心爱的帝姬嫁给寒门学子是君民一家的表现。
朝中的官员能看透南宫让真正用意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人觉得齐颜能娶到南宫静女是三世修到的福气。
还有一些真正欣赏齐颜才华的人,比如公羊家的兄弟则感到深深的惋惜。
齐颜得过会元,解元、探花。“二元一花”的成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只可惜随着这道赐婚的圣旨,他再也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对齐颜恨之入骨,那就是太尉府的嫡二公子:陆仲行。
赐婚圣旨下的第二天,陆仲行就卸下了御前带刀侍卫的官职,待在家中学习宫礼。
此时,陆仲行的房门前站了几十名手持哨棒的家丁,将卧房围的水泄不通。房间里不时传出陆仲行的怒吼和瓷器破碎的声音。
陆权下了朝径直来到了陆仲行的院子,听到喊声皱了皱眉,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陆仲行正举着半截桌腿,看到陆权缓缓的垂下胳膊,颓废的叫了一声:“爹。”
陆权虎目一凛,陆仲行将桌腿一扔跪在父亲面前,痛苦的说道:“爹,孩儿不想娶。”
陆权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几岁,严厉的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是陛下的旨意,容不得你不想。”
“可是爹之前明明说……”
“啪”的一声,陆权狠狠的甩了次子一巴掌。
后者的嘴角当即溢出鲜血却倔强的还要争辩,陆权见状又重重的补上一脚,反身来到门前:“你们都下去!”
“是,老爷。”
陆权关上房门,指着陆仲行:“你怎能如此糊涂?想要把我们一家都害死吗?”
陆仲行自觉失言,重新跪好哀求道:“可是儿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灼华殿下!爹,孩儿并不痴傻,孩儿愿意入赘皇家让大哥就此安心,可是孩儿心仪之人从来都不是她。大哥已有两个孩子,孩儿却连通房丫头都没要过,爹难道不懂孩儿的心吗!”
陆权的心中五味杂陈,跌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把好椅子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是爹对不住你。”
陆仲行以膝盖为足挪到陆权面前,膝盖被瓷器碎片扎破了犹不自知:“爹,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陆家?难道他忘了当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吗?难道他忘了我们陆家为他做的事情了吗?”
“你!”陆权再次扬起了巴掌,可是看着爱子红肿的脸颊终究没有落下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怎敢说出口?难道真的要害死全府才甘心?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怜惜你娘!就该狠狠心把你溺死在马桶里!”
见父亲气的浑身颤抖,陆仲行涕泗横流连连磕头:“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您千万保重身体,我……娶!”
陆权面色稍霁:“这半年你就老实待在府里,学礼。做个好驸马,争取早日诞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好打消圣上的疑虑。”
“……是,父亲。”
南宫姝女回宫去了,大婚在即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妃。灼华公主府也在夜以继日的赶造中。
召南宫静女回宫的圣旨下了几次,南宫静女却始终没有动身。南宫让也只能不了了之;抗旨不尊又让皇帝心甘情愿不去追究的人,放眼整个渭国怕是只有这独一份儿了。
……
得益于这桩指婚,齐颜的身份也今非昔比。
在渭国,不同的阶层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驸马的圈子便是皇亲,商贾大族,以及朝中的二世祖们。
所谓“二世祖”就是那些祖辈有功但后辈无能之人,承袭了爵位却并无官职。
这三类人,朝臣出于各种原因大多敬而远之,于是他们便逐渐形成一个独特的圈子。
圣旨下达的当日,前来齐府拜访的宾客便络绎不绝,不过因齐颜突然抱病被管家一一婉拒了。
公羊槐也来了几次,却被自家父亲招去“明令禁止”他再与齐颜私下来往。
琼林宴上状元陆伯言被点了户部六品令史,榜眼公羊槐点了吏部从六品令史。有了正式官职就不能再与皇亲交往过密,以免落下结党营私之嫌。
公羊槐别无他法,只能带着无限的遗憾,将这份昔日的同窗情谊压到心底。
南宫让分别从礼部,宗正寺、内庭监,抽调了人手,到齐府传授齐颜宫规及做驸马的“本分。”
齐府的房客们也都知趣的静默起来。
转眼间,盛夏转秋,再到第一场雪降下,景嘉年的腊月初,终于来了。
三年内最好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整个京城张灯结彩,迎亲队伍的必经之路在数日前就派了重兵戒严。
这场婚事来的太急,工部实在无法在半年内建造一座公主府和两座驸马府,好在南宫让体恤,只命工部全力赶制灼华公主府,驸马府可以暂缓。
成亲的前一个月,南宫让亲自到蓁蓁公主府接回了南宫静女,又命暂无府邸的两位准驸马搬进公主府,成亲当日两位驸马由公主府出发入宫迎亲。
当日,天还未亮齐颜便被宫婢服侍着,穿上了繁复又华贵的新郎礼服。
趁着宫婢们不注意,齐颜拿出丁酉给的药偷偷服下。临出发前教习姑姑又进房来叮嘱了一番才放行。
齐颜骑在高头大马上,耳边响彻喜庆的鼓乐声,可她却能透过喧嚷清晰的听到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九年前的这个冬天,自己满怀希望的回到了撑犁草原,看的却是变成了牲口棚的王帐。
今日,她却以女子之身,前往迎娶仇人之女的路上。
这是多么讽刺的轮回?
齐颜不得不将师父教给她的六字箴言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她终于顿悟:自己所谋求的,万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经过半年的打磨,齐颜的性子愈发沉寂,心中的执念也愈发坚不可摧。
哪怕穷极一生,也一定要让渭国和南宫皇族血债血偿!
皇宫内院无诏不得骑马,齐颜只得随着乐师班子一同步行。
大半个时辰方至未央宫,迎亲的队伍停在御阶前,齐颜独自一人踩着汉白玉的台阶,向殿门口走去。
迈过未央宫正殿的门槛,行三步撩袍下跪,叩首三次;起身复行三步再跪……
如此反复三次,方成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昭示了在天家贵胄面前:夫君也是臣子。
齐颜跪在大殿正中,三呼千岁,朗声说道:“臣,齐颜。奉旨迎娶蓁蓁殿下。”
宫婢这才领命向内殿走去。半晌,在喜婆的搀扶下,身着凤袍嫁衣的南宫静女缓缓走来。
“臣,齐颜。奉旨迎娶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透过大红盖头的缝隙,只能看到齐颜新郎冠的一角。她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原本是姐姐的意中人。
“免礼平身。”这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甜美,语气却极为冷淡。
“谢殿下。”
待齐颜站稳,南宫静女才回了一个浅浅的万福礼,以示认可了对方夫君的身份。
二人一同行至大殿门口,齐颜率先迈过门槛躬身下蹲:“请殿下上来。”
……
南宫静女的分量极轻,但不知为何她不肯贴到齐颜的背上,只是用双手按着齐颜的肩膀。
齐颜只得再次放低了身姿,双手箍紧南宫静女的腿。听到背上的人不悦的“啧”了一声,齐颜用轻柔的语气说道:“请殿下抓稳,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段台阶。”
在今日之前,南宫静女从未被男子如此触碰过,当这个“素未谋面”的驸马托着自己的双腿向上掂的时候,她险些责备出声。
对方显然也感受到了,并柔声宽慰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独特,也许是由于年龄的关系,尚不具备成年男子那样低沉沙哑的厚重。
爽朗而又温和,两个看似矛盾的特质就这样融汇到了一起。
不容南宫静女多想,齐颜已迈开了步子。
因二人的身体之间有着很大的距离,为了避免南宫静女发生危险齐颜走的很慢,很小心、几乎是每下一阶都要停顿片刻。
齐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每步落地时托着南宫静女的那双手都会夹紧,站稳后又立即放松。
南宫静女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辛苦,不过她觉得齐颜是南宫姝女的意中人,虽无奈下嫁也刻意的保持着二人的距离。
直至听见齐颜的呼吸变的粗重,眼前不禁闪过他游街时抱着马儿脖颈不敢动的画面,恍然想起这人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
再回神,南宫静女已经贴到了齐颜的背上双手搂过她的脖颈。
耳畔温润柔和的声音又起:“多谢殿下。”本打算再次起身的她,就这样莫名的止住了。
好不容易下了御阶,南宫静女上了十六抬的凤辇,齐颜却只能在凤辇右侧步行。
……
南宫让穿着朝服端坐在高位,两对新人一齐进入大殿聆听陛下教诲。
南宫让起身走下高位,对他而言齐颜不过是一枚保护爱女的棋子:“抬起头来。”
“是。”
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齐颜。南宫让的呼吸一滞,梦中那匹踏云乘风的四爪走兽正是这样一双琥珀色的眼珠!
“你这双眼睛……”
齐颜故作惶恐的跪倒在地:“臣年幼时曾患恶疾,侥幸康复后双目却生出变异,见不得强光夜间不能视物,且终身不得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