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61)
走完验身,验名等一系列的流程,考院的大门开了,举子们领了各自的门牌号走向了各自的小号。
这三位主考都是第一次担任主考身份的“新人”再加上他们的肩上有着共同的使命——拉拢人才。
这三人齐刷刷地出现在了考院的门口,准备先给学子们来个脸熟,留下良好的印象日后好办事。
齐颜作为主考当然是要站在最中间的,再加上她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胡须的,而且生着一双妖冶的琥珀色眼眸,许多举子都盯着冒犯的风险多看两眼。
队伍的末位有几个看上去相熟的青年聚在一起议论:“我听说今年的三位主考官大人是一届的同窗。”
“我也听说了,而且还是殿前三甲呢。”
“真是好彩头,希望我们几个也能像这三位大人一样,共同步入金銮殿。”
“不过我倒是觉得,朝廷此举寓意颇深啊。”
“子路兄,此话怎讲?”
“你看,这三位大人看上去都如此年轻,往年的主考都是些德高望重的宿儒,想必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重用年轻人,六部尚书中有半数都是年轻人,正是我等大展拳脚之际啊!”
“子路兄言之有理,真希望可以金榜题名啊!”
陆伯言耳聪目明,听到了考生们的议论,虽然他是上一届科考的状元,但因为没有得到三元一花,在会试中被齐颜压了一头,而且自己身为左仆射居然只能当个陪衬副考,这件事俨然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斥责道:“考院重地,何人窃窃私语?”
几名考生当即噤声,垂首不言。
一旁的公羊槐如今已经和陆伯言成了政敌,再加上他历来是看不惯陆伯言这副“学院派”的高贵,笑道:“陆大人好大的火气,看这几位举子如此年轻想必也是一考中第,觉得新奇也是在所难免的。”
陆伯言冷哼一声:“入了此处就是一只脚迈入了朝堂,吾等饱读圣贤十数载方有今日,自然要做天下举子的表率,谨言慎行、得体持重还是要有的,好奇也不能在考院门口好奇。”
对陆伯言的说辞,公羊槐嗤之以鼻:狗屁的苦读十数载方有今日,你不过是仗着世家出身,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不过这话他纵然有胆子,也没有底气说出来了。
虽然公羊槐还保持着少年时的刚烈,但他已经不再是一块无暇的白玉,他能站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虽然公羊府没出多少力,但也是齐颜给他的十万两雪花银打通了门路。
说到底他和陆伯言半斤八两,一个靠老子,一个靠银子,谁也别看不上谁。
想到这里公羊槐五内杂陈,百感交集。
他转头看了看站在二人正中间的齐颜,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昔日故友“干不干净”。
他碰了碰齐颜,低声道:“齐大人。”
齐颜:“公羊大人有话请讲。”
公羊槐抬了抬下巴,示意之前聚在一起议论的那几个举子:“你看他们,像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在允州……”
齐颜笑了:“像,不过公羊大人的这个比喻略有不当。”
这下轮到公羊槐笑了,是啊……
当年他和齐颜议论的是“允州一霸”丁奉山,怎么能和他们俩人相提并论呢?
公羊槐:“是我失言了。”
陆伯言看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哑谜,恨得牙痒痒。自己刚说过要尊重考场,公羊槐就公然拉着主考官闲谈,岂不是打他的脸?
可是百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也不好发作,更不能拂袖而去,只好把严肃的表情收了回去,露出和蔼的笑容。
会试的考题每年都是主考官一个人出,不到开封发卷的一刻,就连两位副考也不知道题目是什么。
卷子发下去了,寂静的考院掀起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有的举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的举子低呼出声、更有人拍手称快,还有人吓得战战兢兢,掉落了笔。
会试的考题一共分三个部分,最后一道大题是论政,也是重头彩,光是这道题的答题纸就有三页之多,可见一斑。
今年的论政题目很简单:论旧弊新政。
这个论,自然是论国策。国策是谁颁布的?自然是皇上……
可题目又规定得很明确:论旧弊,也就是说歌功颂德的话会被视为跑题而打到三等卷的行列。
可是,试问古往今来又有何人敢公开质疑圣上的错处呢?这可是轻则杀头,重责株连的大罪过啊!
陆伯言:“肃静,肃静!”
公羊槐更是直接走下高台,到小号里面拿过一个考生的卷子看看齐颜究竟出了什么题了。
下面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齐颜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瞥见公羊槐拿着一份考卷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试试拿起御案上的尚方宝剑往香鼎上重重一敲:“来人呐!”
尚方宝剑一出,犹如陛下亲临。
所有手持兵器的侍卫全部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就连公羊槐和陆伯言也不得不跪了下去,小号里的考生也后知后觉的跪了下去,考院一片死寂。
唯有齐颜一人穿着绯红色的官服,手持尚方宝剑傲然屹立在高台之上,成了让人不敢直视的焦点……
齐颜:“今年的考题是本官亲自出的,本官知道你们在议论什么,也知道你们在怕什么,陛下亲赐尚方宝剑也正是这个原因。所有人无需多言,本官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去考虑,左右!”
侍卫:“在!”
侍卫立刻取出一只细香插在香炉里点燃。
齐颜:“本官就破例一次,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准许任何人自主放弃答卷的资格,你们可以不写姓名籍贯,直接将考卷交回。但是在会试期间暂时不能离开考院,偏殿已经给你们收拾出来了,去里面待上三日,会有专人照顾你们的吃喝,三日后随众人一同离开。对于弃考者,本宫以此剑作为担保:绝不问名,不备案,自行离开,三年后可以再考。”
一石激起千层浪,考院再次掀起一波议论的浪潮。
考生们被镇住了,就连公羊槐和陆伯言都傻了眼……
而齐颜依旧屹立在高台中心岿然不动,手持尚方宝剑,一派淡然。
第153章
苏州才子柳予安
齐颜环顾一周,整座考场在她的扫视下鸦雀无声。
齐颜将尚方宝剑放回原处,负手而立。暗里亦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事先和南宫静女沟通过,并得到了尚方宝剑……否则考场很有可能失控。
今年的大考不比从前,三位考官都是第一次担任监考之职,虽然在朝中官位不低但在民间学子心中并无太高的威望,学子一旦闹起来万事皆休。
齐颜虽然也有些打鼓,但脸上却是一派淡然姿态,考场中有还有不少回迁故里的晋州学子,再加上尚方宝剑的加持相信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齐颜看到不少学子已经开始动笔,还有些则是看着空白的考题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考何去何从。
齐颜也明白他们的难处,收回了目光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南宫让作为渭国的开国之君而且至今尚在,公然讨论他的功过是非的确是大罪,举子们会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齐颜的这一步也很冒险:但她需要选出一批激进的人才进入朝堂才能加速渭国朝廷的灭亡,同时她也再一次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南宫静女……
陆伯言走到公羊槐身边一把夺过试题扫视一番,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将考题塞回给公羊槐,拎起官服下摆“噔噔噔”地小跑上了高台。
公羊槐张了张嘴,小跑回到小号那边将考题还给了那位考生,也跟着走了过来。
陆伯言来到齐颜面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很多。
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一个光明正大除掉齐颜的好机会,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即便不死头顶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想通了这里陆伯言心头一喜到了嘴边的话也改了说辞:“齐大人的考题……是你亲自出的?”
齐颜微微一笑:“正是。”
齐颜的回答正中下怀,陆伯言要的就是这个:众目睽睽下的承认。
不过他还需要彻底撇清自己的干系,于是又说道:“依本官之见,这次的考题出得不妥,敢问齐大人是否有备用考题,趁着时间还早赶快拿出来,陛下那边本官会尽力为齐大人美言几句的。”
齐颜看了陆伯言一眼:“并无备用考题,考卷只此一份。”
陆伯言笑了,走到齐颜旁边的位置坐了下去。
公羊槐回来了,他一把将齐颜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铁柱,你疯了?!”公羊槐的确是急坏了,连齐颜的乳名都叫了出来。
齐颜安慰地拍了拍公羊槐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如今公羊槐加入了五皇子的阵营,自己抢走了他主考官的位置难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记挂着自己。
齐颜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次考题是我一个人秘密出的,公羊大人不必太过意外。”
公羊槐目露惊愕,很快明白齐颜这是想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撇清了他的干系。
此时此刻,公羊槐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想起很多年之前,他与齐颜在允州官学的初遇:那年自己义愤填膺的痛斥考官出了三道废题,虽然是童生试考题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而齐颜反而是比较淡定的那一个,他没有与丁奉山正面碰撞,更是劝解自己要谨言慎行。
可是七年后的今日,齐颜做出了一件公羊槐曾经想过却不敢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