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33)
四九:“你……”
户部尚书:“依照本朝例律宦官不得干政,本官念你侍奉陛下多年,这次就不追究了。速速带我们去请出先皇遗诏,确定新皇人选!”
四九气得浑身发抖,他服侍了南宫让近五十年,还没有人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他看着场中的人,见不少大臣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四九的心底升起一股悲哀。
原来,这些年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这些人有多少平日里见了自己“公公长,公公短”的寒暄,先皇前脚刚走,自己就镇不住场了。
四九并不是怕丢脸,只是觉得辜负了自家主子临终的重托,他一把推开了陈传嗣,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了台阶之上,正中央的位置,张开双臂:“你们这是在逼宫!先皇遗旨是何等分量,你们居然也敢置若罔闻!你们这群满口忠君的伪君子!竟敢在先皇的灵柩前公然抗旨,我告诉你们!遗诏放在只有杂家一个人知道的地方,逼死了杂家……你们谁也别想找到它!”四九的声音颤抖,夹杂着几分非男非女的尖锐,很是渗人。
南宫达一党的人被四九的行为震慑住了,面面相觑,进退两难,站在最前面的户部尚书更是首当其冲。
四九的双臂无力地垂下,陈传嗣再次上前搀住了他:“义父,保重身体啊。”
四九拍着胸口倒了几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指,点着前排的几位大臣:“你们……你们妄图逼宫,动摇社稷。言官,言官御史何在啊!快,快,把这些人一一给杂家记下来,命内廷司做成铁牌子立在陛下的帝陵里,挂在城门上!请先皇看看这些千古罪人,是如何猪油蒙了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四九越说越激动,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传出“嘶嘶”声,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干呕。
陈传嗣急忙为四九顺气,大殿内所有皇子皇孙都听到了。
年纪小一些的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转头向外看。
而六位直系皇族,跪在最前排的三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仍旧笔直地跪在南宫让的灵柩前,沉默着烧着纸钱。
大殿外,四九与陈传嗣挡在门口,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四九的身材佝偻,头发也全白了。
脸上的老皮布满褶皱,面色枯黄,嘴唇发紫,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样,配上殿外的黑纱挽联,显得格外悲壮。
是英雄迟暮,是风光不复,也是……世态炎凉。
四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户部尚书,说道:“杂家跟了陛下大半辈子,还不知道宦官不得干政么?哈哈!不就是诛九族的罪吗?杂家十几岁的时候就自断孽根,老孤独棒子一根,等到完成了先皇的嘱托,杂家不用你们动手,自己再切自己一刀就是了!九泉之下老奴还要服侍陛下!至于你们……你,你!还有你!老奴就在地宫之下等你们,再过个几年十几年,咱们当着陛下的面再来论一论!”
四九的话有没有说服南宫达一党,不得而知。不过场中不少朝臣都被四九的忠臣震撼到了。
不少人站在人群中出言相劝:“何大人,四九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既然陛下留了遗旨,吾等遵从便是了,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光景,朝廷里的事儿有邢大人统筹,六部尚书协理,难道还乱了不成?”
户部尚书:“这……”
公羊槐适时出声:“诸位,且听本官一言。”
人群齐刷刷地转过头,见到是礼部尚书公羊槐,便安静了下来。
公羊槐:“何大人也是一番苦心,但这件事礼部必须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依照礼法:无论何时何地,怎样的情况,违抗圣旨者,罪同谋反,当诛九族。本官知道几位大人出于忠心,但请诸位同僚试想一下,若开了这个先河,那是不是其他的遗旨也不用遵从了?吾等皆为朝廷肱骨,若从我们这里就出了乱子,今后朝廷又如何治理地方?若今日依了何大人的,那些地方的官吏,将军们,是不是也可以以此为标榜?那天下……还是咱们大渭的天下么?”
户部尚书的脸涨成猪肝色,一个内侍总管已经很不好对付了,更何况公羊槐是和他同级的礼部尚书,背后还有古老的宗正寺府支撑着,而且……最重要的是:公羊槐明明是五殿下的人啊,他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唱这一出?难道是殿下有其他的打算?
这下,户部尚书犹豫了。
邢经赋倒是一直都没出声,不过陆仲行品出里面的猫腻,也站出来说道:“谁敢抗旨?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太尉出马,一直持观望态度的武官阵营纷纷响应。
南宫达一党这几个人,独木难支,即将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身影顺着宫墙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此人乃是南宫达的贴身随从,南宫达一早就将调动御林军的信物交给了他,并嘱咐他一旦事态不妙,立刻去调人来。
不管场中局势如何,南宫达势必要把事情做到底。
而且,公羊槐的公然“叛变”让南宫达愈发不安,他暗想: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今日人来得齐,干脆把他们全部控制起来!
前来吊唁的武官全部都解了佩剑,即便以一当十,也不可能敌得过手持器械的五千御林军!
南宫达又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拿过放在身边的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
齐颜亦悄然起身,来到了南宫达的身边,扶了一把。
南宫达:“多谢。”
齐颜:“殿下要去哪儿?”
南宫家的三姐妹抬起头看向这边,南宫静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齐颜。
南宫达:“出恭。”
齐颜:“正好,我也要一起去,不如同路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齐颜。
在渭国出恭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哪怕是同性也要避及一二,更何况每位殿下都有专属的五谷轮回桶,还有专门的内侍或丫鬟伺候。
南宫达:“妹夫这是什么话?本宫虽然腿脚不便,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还不需要旁人搀扶。”
齐颜:“殿下何须如此敏感,只是同路而已。”
南宫达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就妹夫先请吧。”
齐颜松开了南宫达的胳膊:“那我也不去了。”
南宫达:“你……”
齐颜抬了抬手,笑容可掬:“殿下先请?”
南宫让的棺材就在齐颜身后,白幡悬在半空中,齐颜的笑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南宫静女看向南宫素女,只见南宫素女皱着眉,她们姐妹通过齐颜的反常都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性,但是谁都不敢肯定。
在二人看来:表面上看南宫达胜券在握,他实在没有谋反的必要。而且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和所有皇亲国戚的面儿,一旦失败,后果无法挽回。即便是成功,也会落下千古骂名。
南宫静女觉得五哥虽然变了,但还不至于丝毫不顾手足亲情,今日在场的人,可是他全部的亲人了。
但齐颜是小题大做的人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南宫达算着时间,御林军的大队就快来了。
于是看向南宫静女,怒道:“小妹,管好你家驸马!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儿去了?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南宫达当众斥责齐颜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跪在后排的上官福一把拽住了齐玉萧,小声说道:“你干嘛?”
齐玉萧气鼓鼓地看着身边的上官福:“你撒手!”
上官福拽着齐玉萧的胳膊不撒手,低声劝道:“大人的事儿,咱们少插手!”
齐玉萧:“你不撒手信不信我敲得你满头包?”
上官福:“打就打,反正我不松!”
……
南宫静女站了起来,对上了齐颜的眼睛,她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满满的信赖,这目光让南宫静女愧疚不已。
她相信齐颜,更胜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五哥,齐颜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南宫达怒极反笑,连声说了三个“好”字,他本来还想着只除掉这两个碍事的弟弟,三个姐妹只要配合就不会为难他们,毕竟自己也不想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但见南宫静女如此不识相,南宫达改变主意了。
齐颜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让他跟着,也不过多一个刀下亡魂罢了。
南宫达:“好,那就请妹夫随我来吧。”
齐颜欣然应允,搀扶着南宫达往殿外走去,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口。
隐约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撞击声从远处传来,这是器械碰撞盔甲发出的脆响。
只是那声音极轻,被院内哭丧的声音掩盖住了,如果不是特意分辨,怕是很难注意到。
南宫达听到了,齐颜同样也听到了,她佯装不觉,搀扶着南宫达向外走去。
五千御林军,已经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五百弓箭手和五百步兵,在南宫达心腹的带领下穿过甘泉宫的三道宫墙,朝灵堂赶来,距离齐颜和南宫达,不足五百步……
第223章
十生九死何惧之
突然!南宫静女发疯似地冲出了院子,齐玉萧大喊了一声“娘亲”紧随其后,南宫素女,南宫姝女,陆仲行等一干人等,也跟着南宫静女往外跑。
此时的齐颜和南宫达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了,大殿那边还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但是南宫静女仔细想过齐颜往日的行事作风和性格,她知道齐颜绝对不是小题大做的人,对方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来不及和自己商量便自己做了决定!
这边,南宫达和齐颜已经走过拐角,看到一千名手持佩刀和弓箭的御林军在南宫达心腹的引领下沿着宫墙向灵堂的方向进军。